这节奏进行得太快,叫文笙着实迟疑了一下。
是直接开口,还是先含混过去,等时机成熟了再说?
她是想着和王十三开诚布公说一说诈降的事,但不是现在,王十三这会儿正陷在傻了二十年的懊恼里,未必有心情听这个,她也没有什么条件可以打动对方。
“你往后……不如来我们这边。我们同王光济目前还没有直接的冲突,人与人的关系不过三种,亲朋、仇敌以及陌路。亲朋做不成,后面两种你可以慢慢地想,总好过一个人留在孤岛上做野人。”
“你们这边?纪南棠要造反了么,哈哈,没想到纪南棠这等人也会造反。”
文笙没有纠结他话里的嘲笑之意,道:“世事多变,仅凭自己想当然的猜度,到最后证明往往是错的。十三,你想要什么?人来世间走一趟,总不能浑浑噩噩混到老,没点儿追求吧?”
王十三闻言又是一通笑:“追求?荣华富贵、封妻荫子算不算?”
文笙淡淡接言:“自然是算的。你要荣华富贵,先要有进身之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权势也是如此,要你像王光济那样得到这些,虽是捷径,你会去做么?至于封妻荫子,也是一样,你得先出来做事,好好努力。”
王十三慢慢止了笑,变得正经起来,疑道:“你们这么费力气要招揽我,能给我什么,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不对,你还是直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文笙没有直接回话。手下琴弦“仙翁”一声,随即响起来的是一曲《太平春》。
琴声中的四海升平,繁华喜乐因为暗合了《伐木》,听上去那样的明晰生动,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为之打动。
王十三难得没有打岔,静静听着。
一曲弹罢,文笙道:“我想请你帮忙。去做一件大事。营救程国公李承运。”
是“我”,不是“我们”,但王十三全不像杨兰逸好糊弄。文笙话音方落,他便道:“你们想奉李承运为主?”
文笙没想到他这么快道破天机,没有否认,接着道:“这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关乎天下气运,只要能救出国公爷。我们可以至少提前五年结束战乱,迎来太平盛世。只是程国公现在被关押在白州大牢,十余万敌军虎视眈眈,一时无法强攻。只好智取。纪将军麾下虽有数万将士,英雄豪杰无数,论武艺高强。灵活机智,没有一个可以及得上你……”
王十三摆了摆手。打断文笙的话:“行,行,大道理不用和我说,夸我激将也都没用,你只说说叫我干什么,要是容易,我就随手帮你们办了,权当感激你把我弄到离水来,盛情招待。若是麻烦,我自己还一团糟呢,没那心情!”
何止麻烦,还极度危险呢。
文笙早知道王十三很难被打动,却也没想到,还未怎么细说究竟,便被他挡了回来。
就不信他是铜墙铁壁,全然无从下手。
“你说说条件,只要我和纪将军能做到的,就一准答应,哪怕暂时做不到,也可以慢慢商议。”
王十三闻言摸着下巴沉吟:“看来是麻烦得很了,非爷不可?几时爷变得这么重要了?不是劫囚,那是什么?”
文笙没有作声,只默默地望着他。
王十三就继续猜测下去:“不会是叫我说动王光济孤注一掷,杀去东夷抄了他们老窝吧?可别,这会儿想起王光济我就腻味,短时间内不想看见他。”
文笙心中不由地一动,到底是造过反的人,天不怕地不怕,好大的胆。
派一支奇兵漂洋过海偷袭东夷,扫平敌人的老巢,到底可不可行?
东夷自跟着列登人发兵大梁以来,战事顺利,在白州捷报频传,晏山受到鼓舞,屡次增兵,连儿子都派了来,眼下国内正空虚。
再者东夷已经成为了列登的属国,对列登无需设防,对大梁这边,只怕作梦也想不到大梁人还有余力还击。
文笙将这奇思妙想先放下,准备过后再与纪南棠商议,就听着王十三犹自在那里嘀咕:“不对,要打王光济的主意,和杨兰逸说就好了,就那小傻子的劲头儿,没有不答应的。咦……”
文笙容他猜了一阵,方道:“十三兄,我看你是猜不中了,我们想请一个人,通过海盗同东夷人联系上,想办法接近晏山之子,伺机救人。”
王十三讶然:“诈降?太冒险了吧,那个人,你们选中了大爷我?谁他娘的这么有眼光,不会是你……”
文笙点头,一派从容:“然也。”
王十三“腾”就坐了起来:“还然也!我他娘这二十年过得还不够憋屈?谁爱去谁去,反正我绝不再去给人装孙子!”
文笙劝他:“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十三兄不冒奇险,又如何能谋一场泼天富贵。只要做成了这一桩,日后还需再看旁人脸色么?这可比你当初造反合算多了。”
王十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知道你们读书人说得比唱得好听,但你就是说出大天来也没用。我一个南崇人,跟李承运不认不识,犯不着为他卖命,就是造反,那也不是我想造的。”
……刚才还说一辈子不过飞云江呢,现在到想起自己是南崇人了。
这半天文笙动之以情,晓之以大义,将能劝王十三的话都说了,见他俨然是一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样子,也不禁有些词穷。
这油盐不进的,怎么办?
王十三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没话说了?行了,我回去睡觉了。”
他还担心文笙恼羞成怒之下,给他来一招千年女鬼大变身,结果文笙比他想的要有风度得多,语气温和:“好好休息。缺什么只管同纪彪、从武他们说。”
王十三应了一声,一溜烟地下山去了。
天地间静了下来,只有海浪一声声扑上岸来,撞击着小青山的石壁。
文笙坐了一阵,趁着夜风习习,手挥古琴七弦,由《伐木》至《探花》。乃至那首新得的曲子。将六首《希声谱》全都弹了一遍,弹罢长叹一声,推琴而起。
她今晚虽然在王十三身上受了挫。却没有放弃这个人选,另找旁人的打算。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实在是没有比王十三更合适的了。
不怕死,想去冒险一搏的人有得是。但若只是送死,还不如起始就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