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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兰逸并不知道文笙拿给自己看的这些线条和符号是何等珍贵。
说实话,这东西奇奇怪怪的,叫人不得要领,这要不是顾姑娘拿给他的,他才懒得费神呢。
他坐在桌旁,捧着那张纸看了半天,文笙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杨兰逸就势趴在了桌案上,两手交叠,把下巴放上去,双眼直勾勾盯着那些线条,道:“没有呢。”
文笙“嗯”了一声,不再打扰他。
停了好一阵,文笙见他盯其中一行不挪窝,目光有些散乱,方道:“你要好好看,记牢了,这个很重要。”
杨兰逸抬眼向她望来,文笙终于忍不住摸了下他的脑袋:“等你能看懂了,我会告诉你这些是什么。”
转过天来,李曹还是给王十三和杨兰逸安排了一顿接风宴。
只是与以往不同,李曹统共没有叫几个人,纪彪、齐鹏这些得力手下会都没到场,酒席摆在李家,弄成了家宴的形式。
这个李家不是李曹的家,而是文笙的舅舅李荣。
席上除了李曹、王十三和杨兰逸,就只有李荣父子几人。
李曹当初说要拿李家当亲戚走动,的确没有食言,现在全离水几乎尽人皆知李荣: 和将军府的李录事沾亲带故。
县衙那边知悉内情,平日里也多有照顾,加上李荣自己又能干,这几年不但顺风顺水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好好扩充了一番家业。在离水也算是有了头脸的人物。
李家人深知今天这份风光是怎么来的,李曹要借他们家宴请客人,李荣亲自操办。菜肴准备得极为丰盛,唯恐有不周到的地方。
李曹带着客人到场,一看这阵势不由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哥这是做什么,说了是家宴,这等麻烦叫我以后还怎么开口?”
李荣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没办法。谁让你平时用着我的时候少。哈哈。”说着招呼客人就坐。
王十三和杨兰逸直到开宴才知道,做东的李荣竟是文笙的舅舅。
这可真是没想到,娘舅娘舅。长辈啊这是,在人家家里受到盛情款待,还有几位表兄在座,不但杨兰逸变得慌里慌张手都没处放。就连王十三也受了影响。将他那些随便之极的胡言乱语都收了起来,显得颇有几分正经。
文笙直到酒过三巡才出现,她由后宅过来,穿了一件蜜合色夹袄,下配素淡月华裙,看上去比平时多了几分温柔端凝。
杨兰逸忙着起身打招呼,李曹和王十三却有些奇怪地发现,随着文笙出现。原本热闹的花厅里诡异地静了一静,不但李荣的几个儿子看上去神情紧张。就连李荣都顿住,微微欠了下身,看样子很想站起来迎接。
太客气了。
就算文笙是天下闻名的大乐师,又不是外人,连李曹和她相处都能坦然自若,何况这是亲舅家。
文笙仿佛习以为常,神色自然地过来,说了几句客套话,敬了杯酒。
等众人放下杯盏,李荣问道:“从你外公、外婆那里来?”
文笙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李荣斟酌道:“别看他们当着你的面不说,其实心里十分挂念你,尤其是你外公,因为我们放你一个人在外头,这几年不知挨了他老人家多少骂。”
他说这话虽然不乏是为了拉近李家同文笙的关系,却也是实情,李家上下只有年老多病的李有田和出嫁的青桂不知道内情,李有田上了年纪,时清醒时糊涂,清醒的时候看到李氏,就想起外孙女一个姑娘家快二十了还没成亲,孤身在外东奔西走的,必定要摔盘子摔碗,将众人臭骂一通。
文笙心里明白,轻轻叹了口气:“是我不好,给大家添了麻烦。以后方便的话,我会常常回来。”
李曹觉着这甥舅两个说话气氛不对,拿起酒杯来打圆场:“对,往后你就能常回离水了,要多回家看看,省得叫家里人担心。”
文笙微微苦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端起杯道:“眼下大梁到处兵荒马乱,像离水这样老百姓能吃个安稳饭,睡个踏实觉的地方实在不多,乱世人如浮萍,能坐在一起不容易,我敬大家一杯。”
文笙没怎么吃东西,敬过三杯酒,放下杯盏站起身,同李荣道:“我去舅母那里。”
李荣起先已经喝了不少,酒意微醺,盯着文笙看了一阵,道:“去吧去吧,叫你舅母陪着去看看你娘,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哭的?”
文笙点头,仿佛未看到王十三那一脸的古怪,说了句“告辞片刻,大家随意,不要客气”便转身施施然而去。
这几年在外头她几乎是滴酒不沾,回来离水李家,虽然心情很复杂,但终究是难得的放松,连带着想起前生不少事来,破例饮了三杯酒。
文笙走到后院,改了念头,不想带着这一身酒气去看李氏。
李家这几年有了闲钱,后园好好翻修过,比之原来扩建了一倍不止。园里挖了池塘,水里养着莲,池塘边修了亭子,四周种了几株翠竹,靠近池塘这面栽着芭蕉。
文笙走到亭子里,在石凳上坐下来,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倚在微凉的柱子上,心中有很多飘忽之念想要抓到,前世的,今生的,亲历的,听闻的,像万花筒一样在她眼前忽而聚,忽而散。
最后她轻轻地笑出声,在这个明媚的黄昏里,微阖上双眼,曼声而歌:“昔别雁集渚,今还燕巢梁。敢辞岁月久,但使逢春阳。春园花就黄,阳池水方渌。酌酒初满杯,调弦始终曲……”
若离得远。听不清她在呢哝在什么,若离得近,纵听清了怕也是听不懂。
词是南朝乐府。曲是吴声小调,合在一起,说不出得温柔缱绻。
若能乘着微醺酒意,返回我千里故园,哪怕只是一梦长短,又该是何等得美哉快哉?
可惜偌大后园,听众只有三两只晚归的寒鸦。
文笙哼唱完。闭目靠在那里小憩了一会,昏昏沉沉不知时辰,突然听到有人语带迟疑地唤她:“笙儿?你怎么大冷的天在亭子里坐着?”
文笙蓦地睁开眼。叫将唤醒她的李荣之妻吓了一跳。
李荣之妻是听丫鬟说前头酒席散了,丈夫带着醉意出去送客,不放心出来瞧瞧,谁知走到院子里却发现文笙孤零零睡在亭子里。黑乎乎的连个灯都没点。
见文笙如此。她不禁十分不忍,打发了跟着的丫鬟,上前伸手扶住了文笙:“你别难过,没有这么不爱惜身体的,着了凉还是自己遭罪,你娘那里舅母去说,不,舅母这就去骂醒她。”
文笙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才发觉自己身上确实凉得很,道:“没事。舅母,您别去说了,这个很难,我自己也有体会,就这样吧。”
外公外婆、舅舅舅母还有李家的表哥们到底隔了一层,只有李氏那才是母女连着心,若有可能把那个小姑娘换回来,她才不管日子过的是舒适还是窘迫,不会有半点犹豫。
她道:“舅母,您有空还是好好劝劝她,叫她有合适的就再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