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2>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雨打芭蕉,点滴到天明,这一夜,柳元景不知他是如何熬过去的。
两人怔忡对视,辛夷将旋动着手中伞柄,绕了一半,低下头说:“我想出去走走。”
她的声音十分孱弱,好像被雨水淹没,没有往日的明快,飘落在柳元景耳边。
空气十分湿润,长廊湿了一小半,柳元景终于开了口:“雨大,不如等停了。”
嘶哑的嗓音,关切的话语,让辛夷仿佛咬了一口黄连,从嘴苦到嗓子眼儿又滑到心里。
她披衣起床后,没有在妆容上用心,眉毛淡淡的,眼角一直低垂,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一个在屋里,躺在床上做了一夜的噩梦,一个在屋外,站在长廊下,受了一夜风雨。
同样的没精打采,同样的疲惫,相似的神情,让两人轻易的感知了彼此的情绪。
放失魂落魄的辛夷在雨天出门,柳元景万万舍不得,他出言劝阻着,眉目中担忧愈发明显。
似乎是为了和柳元景作对,雨势渐渐小了下来,从哗哗啦啦的变成了淅淅沥沥,雨打叶子的声音也轻了许多。
连天气都不愿意站在柳元景这边,他神情又黯了黯。
“没关系,秋雨秋声,在这种时候散步,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辛夷别过头,错过柳元景的目光,悠悠的望向远方。
她语气刻意放的轻松,为的就是不让柳元景多心。只要和他待在一起,辛夷就难以控制自己不去想赐婚一事,这是当今圣上做的决定,又何必迁怒于他。
两人心中都苦,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楚,让辛夷没办法在柳元景面前故作坚强。
君当日富贵,对于寻常人来说,能够迎娶公主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别说平阳公主身材高挑,曼妙多姿,生着一张婉约动人美丽面孔。
哪怕平阳公主身材短小,面容丑陋,提亲的人也能将门槛踏破。
有时辛夷忍不住假设,如果没有她的话,柳元景会不会就此迎娶公主再无二意。他身上没有纨绔子弟的浮夸,也不会沾花惹草,就是这样的男子,才会让平阳公主动心吧。
辛夷想到平阳公主,像是被人闷闷打上了一拳。她不想再僵持下去,干脆快走几步,越过了柳元景。
两人擦肩而过,辛夷一只脚迈出了台阶,另一只脚还停在屋檐下,撑开了油纸伞。
柳元景的肩膀就在咫尺之处,彩墨渲染的油纸伞笼在头顶。辛夷另一只脚跟着迈出了台阶,与他背对背,站在庭院中。
“你好好歇一歇,我很快就回来。”
终于不用面对柳元景分辨不出情绪的面孔,不用看着他藏着哀伤的眼睛,辛夷脸上的笑一下子垮掉,轻描淡写的撇了句话。
好似害怕柳元景阻拦一般,辛夷走的极其匆忙,她连裙裾都没提,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朝大门处迈去。
雨打在伞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辛夷满心满眼里只有雨,以及雨中的花草树木。
娇艳的花朵在风吹雨打后凋零,繁盛昌荣的枝叶,无力的垂下去。
辛夷忘记换木屐,绣花鞋踩在雨地中,没走几步,鞋边就湿了一圈。
身后人没追上来,辛夷说不出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失落或是庆幸,她说不出来。
柳元景在辛夷走入雨中没多久,就转过身子,他望着辛夷落荒而逃的背影,低头望向自己空落落的手心。
他该拉着她的,她该在他的怀中,而不是一个人撑着伞走在雨中。
雨中那抹背影是如此的纤细,经不起风雨。
雨中那抹背影又是如此刚强,好像一个人能够面对所有肆虐。
难道世间女子,都像她一样么,伤心时难过时,把一切苦吞在肚子里,一个人咽下去。
私心里,柳元景甚至希望,辛夷能不管不顾的扑在他怀中,逼着他承诺。或者,她能够骂他背信弃义,骂他无能。
即使柳元景从来都没想过背叛他对辛夷的诺言,然而圣旨的事一日没解决,赐婚之事一日不撤回,辛夷就在默默承受所有委屈。
昨日上午圣旨才传到手中,下午就有人伺机而动,登门贺喜。
外人的艳羡,王公贵族的恭贺,柳元景除了厌烦,没有更多的心情。
在那抹身影消失在拐角时,柳元景迈开步子,大步流星的跟了上去。
辛夷太倔强,决定好的事儿轻易不会更改。他要是方才强行阻止,或者紧跟着,都会让她难过。
但是让辛夷一个人在偌大的平京城行走,柳元景怎能放心。
雨落在柳元景身上,打湿了他的头发衣服,溅湿了他的鞋袜。
他没在雨中走几步,一直暗中守护的金武,上前恭敬递上了一把伞。柳元景头也不抬,拿起伞随手撑开,然后追了上去。
辛夷只是闺中女子,他学武这么多年,跟着她出了门,不远不近的在她身后走着,辛夷竟然始终没有发现。
这样的心情,柳元景实在难以用语言形容。
默默的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看着她在雨中失魂,看着雨水在她的伞上开出一朵朵晶莹剔透的花来。
一个人走在陌生的街道,青色砖墙,沉郁的天空,积水的沟渠。
辛夷一步步走着,转动着手中的伞柄,任由小小的油纸伞,在头顶的天空开出一朵花来。
这种小把戏,小时候辛夷经常玩儿,只不过穿越之后,她鲜少能有这种闲情逸致,做出这样孩子气的举动。
雨中的大人,无论男女,面上多少带着戚容。有人担心雨天生意不好,有人怕被雨中污了衣裳,唯有孩子,伸着双臂在雨中跑着挑着。
哪怕被雨水打湿了衣裳,孩子脸上灿烂的笑容仍然没有消失,他们互相追逐着,好像比晴天时更快活。
辛夷漫无目的的沿着街道游荡,心里竟然没有一丝害怕。自从和柳元景挑明心意后,放空的感觉是如此陌生。
她的脑海中像是放了一个沙漏,不疾不徐的计算着她和柳元景剩下的时间。
从天黑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辛夷肚子里一点儿饥饿的感觉都没有。人伤心到麻木,连肚饿能都抛到一边去了。
路越走越远,身边场景愈发繁华,雨也从淅淅沥沥变成了断断续续,最后停了下来。
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里,辛夷收起手中雨伞,茫然的环顾四周。
林立的店铺,数不清的弄堂,她这是到了哪里,最后辛夷不得不承认,她竟是迷路了。
雨停了,街上人的面孔立马变了个样子,太阳有气无力的从云层中爬了出来。
阳光照射在身上,虽然不暖和,却让辛夷的心情明朗了许多。
街上摊贩的叫卖声,热热闹闹的传入耳中,行人慢慢增多。地面因为下过一场雨,明亮亮的反着光。
食物的香味,窜入鼻中,走了这么久的路,辛夷小腿酸疼,腹中空落落的。
她揉了揉肚子,目光投到了一家小酒肆中。
这是一间很小的店,里面只摆了四五张桌子,坐了六七个人。
靠着门的位置摆着蒸笼,喧腾的包子白白嫩嫩的露了出来,辛夷验了咽口水,忍不住抬步走了过去。
她出门时,虽然没有精心打扮,但还是荷包还是带在身上的。
荷包中的碎银子,买几个包子外加一碗热粥,还能剩下许多来。
待辛夷进了铺子,某个街巷口,柳元景阴沉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他一路跟过来,既担心辛夷在风雨中染了风寒,又怕她这么久没吃东西腹中难捱。
见她走入了卖小吃的店中,柳元景才放下心来来。
同样从昨夜开始就没有吃东西的柳元景,在辛夷买包子时,并没有找一家店用饭,而是默默在巷角处看着她。
偏僻的巷角出现这样一个优秀的男子,无数差异、艳羡的目光投了过来,柳元景只是站着,手中握着雨伞不为所动。
要说一个巧字,恐怕当属谷明月。
她怎么也想不到,辛夷会一个人出现在谷府附近。她坐在马车上,辛夷举着油纸伞在街上,目光中没有焦距,心事重重的样子落入她眼中。
一直待在闺中的谷明月,此时还不知圣上为柳元景和辛夷赐婚的消息。在她记忆中,辛夷不像寻常感春伤秋的女子。
她究竟为了何事露出了如此模样,又怎会一个人出现在谷府附近。
谷明月越想越心惊,自从琳琅宴后,韦氏催促了她好几次,让她邀请辛夷上门做客。
每次,谷明月都装模作样的写了请帖,让下人送出后,又寻人充作辛夷写信以各种理由拒绝。
说谷明月谨慎也好胆小也好,她只想断绝辛夷和韦氏的一切联系。
按理说这么多次都没能将辛夷邀请到府中,韦氏早该失了热情。然而前几天就在谷明月这样事儿过去后,韦氏再次旧事重提。
每每从韦氏口中听到辛夷的名字,她脸上的笑容都能让谷明月从头发僵硬到脚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