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三番四次地打断崔颖,一次次回避关于那“卫叔叔”和“陆阿姨”的时,安蓉蓉就猜到,这个性格矛盾又有些古怪的家伙,大概也有一个跟她差不多的、不怎么愉快的童年。
他是一个真正的十多岁的少年,比起她来说,想他更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撕开自己伤疤的人是他。
只要他不愿意开口,那么她就可以不必开口,连拒绝都不用。
就如同安蓉蓉所想的那样,听到安蓉蓉的反问,卫天昊沉默下来。
空气中再度沉默下来,两人就像先前那样向前走着,但是一股微妙的气氛却围绕在两人身旁。
但就在安蓉蓉以为这件事已经彻底结束了,甚至都已经抛在脑后了的时候,卫天昊却又突兀地说道:“那个时候我在想一些东西。”
安蓉蓉怔了好一会儿,这才明白过来卫天昊是在向她解释他在崔颖面前走神的原因。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那个时候想起这件事,但是……”卫天昊恍惚了一下,站在了原地。
他又一次沉默下来,垂着头,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声音平淡地说道:“你见过车祸吗?”
他唇角勾出了古怪的弧度,让安蓉蓉甚至分辨不出此刻的他究竟是在哭又或是在笑。
“是真正的车祸。”
不是电视剧里那么声势浩大的车祸。
它没有那样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心惊肉跳的夺命狂奔。它有的……只是一声毫无征兆如同雷鸣的碰撞和剧痛,还有在他回过神后,世界只剩下他一人的绝望的沉默。
“我见过。”
就在他面前。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在十多年前——”
在十多年前,有一个年轻人。
他有完美的家世,无可挑剔的礼仪,出众的能力,和俊美的容貌。他是大家族的幼子,但就算他并不是他父亲的长子,但他却一直是他严厉的父亲最骄傲的儿子。
所有人都认为他前途不可限量。
但是有一天,一直完美而听话的他,却拒绝了他父亲为他安排的婚姻,并将一个姑娘带到他父亲的面前,斩钉截铁地说他一定会娶这个女孩。
那个姑娘是个孤儿。
她既不美丽,也不聪明,更没有足以匹配年轻人的容貌。她甚至连脾气都十分暴躁,就像是一只对谁都竖起身上尖刺的刺猬。
所有人都认为女孩配不上年轻人。
而作为对小儿子寄予厚望的父亲更是暴怒起来——他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年轻人恳求了那位严厉的父亲整整两年,严厉的父亲丝毫没有松口,但那年轻人也是。
终于,严厉的父亲忍无可忍,气道:“如果你真想要娶她,那就不要再做我的儿子了!”
年轻人沉默了,就在父亲以为年轻人放弃了的时候,他却在第二天消失不见。
年轻人离开了家,没有从家中带走任何东西。
他跟那姑娘来到她出生的小镇,和她住在一起。他本以为经过这样的困难和努力,他们一定会过得很好,就像童话里的公主和王子,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
他们开始吵架,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
年轻人吃咸,而姑娘却吃甜;年轻人喜欢安静,而姑娘却喜欢热闹;年轻人喜欢干净,姑娘却觉得只要凑合就好;年轻人喜欢动物,姑娘却厌恶那些小生命……
这桩桩件件近乎可笑的小事,迅速击溃了他们以为坚不可摧的感情。
不管是年轻人还是姑娘,他们都感到了后悔。
但是他们的骄傲却不容许他们承认自己的错误,不允许他们承认他们的年少轻狂,更重要的是,这时的姑娘已经怀孕了。
或许有个孩子,能够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吧?
他们这样想着,但事实却依然不如人所愿。
随着孩子的出生,他们的问题更多了。
他们的成长环境截然不同,形成的理念更是背道而驰,在对孩子的教导上,他们的观念南辕北辙,但他们谁都不肯后退一步。
于是他们又一次吵架,吵得更厉害了,甚至将他们原本目光中心的孩子都抛在脑后,也从未顾忌他们年幼的孩子就在一边惶恐地看着他们。
他们将孩子忘在一旁;他们大声争吵;他们将一件件家具扫在地上;他们互相指责对方的错误;他们开始后悔这段婚姻……有时候吵得凶了,年轻人会阴着脸出门,一整天都不回来,而姑娘则是一边收拾破烂不堪的家,一边大声对孩子咒骂他的父亲。
而每到这个时候,孩子都会特别期待别人的拜访。
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他那对在家中从未停止过争吵的父母才会安下心来,摆出彬彬有礼的态度和笑容;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家中才会充斥着欢笑。
就算这只是虚假的泡影。
可是……如果这些欢笑都是真的该多好?
如果父母再也不吵架了该有多好?
所以……如果……
如果他足够优秀的话,父母会不会将目光移到他的身上,会不会不会再吵架了?
随着孩子逐渐长大,他开始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于是他开始努力学习,事事争强好胜。只要是分高下的,他就不会拿到第一以外的名次。
所有的老师都对他赞不绝口,一个又一个的奖项加在他的身上。
——这样一来,父亲和母亲就会看到他了吧?
——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再吵架了吧?
他这样想着,抱着他人生中拿到的第一个奖杯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中。
当他走到家门口时,却正巧迎上了气冲冲的父亲。父亲同他擦肩而过,但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放学回家的他,还有他手中的奖杯。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想要拉住父亲,但回头时却再也找不到父亲了。
他走进家中,家中一片凌乱,主卧的门紧紧关着,他知道他的母亲就在里面。
他走到主卧的门前,犹豫着敲了敲门,但却只得到了一声呵斥。
——没关系,妈妈现在心情不好。
他这样安慰自己。
待到第二天,在早上的餐桌上,他努力扬起笑脸,用刻意轻快的语调告诉母亲他拿到他人生中第一个奖杯的事,但母亲只是盯着父亲那空荡荡的位置,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在那个时候,他感到无法遏制的悲哀。
那一天他打开窗,将自己前一天还珍而重之的奖杯扔到了窗外的野草地里,没有再看一眼。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与老师口中的“好学生”再也没有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