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的沉默。
祝小九的表现非常镇定,他只是冲沈楼点了点头,从喉咙里干干地挤出四个字:“我明白了。”
你明白个鬼。林莫暗道,我怎么一点都不明白。
“你不明白。”沈楼惋惜地看着他,“魔种得到足够的力量,便会形成独立意识,与宿主争夺肉身,直至完全成为身躯的主宰。”
到了那时,它也会成为魔界的主宰,一个诞生自人界的主宰。祝小九顺着沈楼的话往下想。魔界也就被彻底占领了。
“仙族留下的圣物我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一定与‘善’有关。善比恶更难防范——或许正因如此,仙界才会彻底隐匿。”
“仙魔会被善恶吞噬,可是神族……”林莫说到一半突然紧紧闭住了嘴,脸上浮现出懊恼的神色。
神族的世界彻底消失,修真界渐渐变化为三层,上层是安放善意的天堂,而下层,则是堆放恶念的地狱。
“是的,所以神族已经近乎灭绝,整个灭界也只留下了一名后人。”沈楼意有所指地望了望祝小九,在对方脸上找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神情——那是难以摆脱的愧疚。
“千年前,祝无君屠尽灭界,只为证毁灭大道。而即便现在,即便祝无君本人,都无法确定那究竟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还是受到了魔种的怂恿。”
深深吸了一口气,祝小九只觉得全身的灵力都在疯狂沸腾,识海内的魔种颤颤巍巍,被一次又一次的灵力冲击得摇摇摆摆。
“等一下,所以人族就成为了最大的赢家?”林莫望着那个辉煌而又生机勃勃的修真界。
“不,人族受到了惩罚。”沈楼的声音冷得像冰一样,“他们失去了自己的道路。”
其实在很久以前,林莫就暗自奇怪过,在这个世界,有人修仙道,有人修魔道,有人修神道,为什么没有人修人道呢?
这绝对不是因为听起来怪怪的,他想。
如今,一切终于豁然开朗。原来在很久之前人族也有自己的修炼方式,他们甚至能够与其他三族比肩。
一切幻象消失了,他们仍然坐在那间屋子里,茶壶上方甚至仍然飘散着袅袅云烟。
“我的话说完了。”沈楼端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云端之水,梦海之茶,你们不尝一尝么?”
见两人没有动作,沈楼惋惜地轻叹一声,将玉杯放下,继续说了下去:“魔种异变不可避免,若不及时拔除,只怕会后患无穷。”
异变……它真会控制我么?
祝小九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模糊的片段,但他没有在意,只是嘿嘿冷笑,针锋相对道:“所以,你现在就要杀了我?”
气氛立时紧张起来,然而沈楼似乎没有感受到祝小九的敌意,只是冲他摆了摆手:“稍安勿躁。我只是讲了一个故事,并不是要你们下什么结论。”
林莫忽然开口,问出的却是一个截然无关的问题:“这跟如今的恶念蔓延有关系吗?”
“有。”沈楼一口咬定,“虽然我不知恶念起源何方,但魔种吸收得越多,异变得越快,也就越让人迷失本性。”
“哦,今日之会,林某受益良多,只是时候不早了,家中还有人等着吃饭。”林莫站起身,向沈楼一躬身,问道,“不知沈道友可否愿意放我师徒二人离开?”
沈楼笑了,她笑的时候,就像是冰山骤然融化成一汪春水,带着点融融暖意:“后会有期。”
这四个字似乎别有所指,可林莫没有功夫体会其中蕴藏的深意了,因为说完这句告别,沈楼就像初雪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曹公曹又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是吾主送上的小小心意。”它双手奉上一个锦盒,之后又做了个引路的姿势,“海阁道路复杂,贵客请随在下离开。”
作别了曹公曹,林莫也没心思逛了,他跟祝小九一前一后踩着云莲,慢悠悠地往海市出口飘去。
这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一直快到目的地的时候,祝小九才突然问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修行的终点是什么?”
林莫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见到以世界为棋局的黑影白影,想起了劫掠道人,想起了丧生在天悲五行阵中的郭一齐。更多的,他在想沈楼刚刚讲过的故事。
汲汲营营终成空,他们究竟在追求什么呢?究竟是什么有着如此庞大的目的,让人灰飞烟灭,在所不惜?
“绝大多数时候是死亡。”他叹了口气,“只有少数人的终点才会有点不一样。”
“那是什么呢?”
想了想,林莫回道:“与死亡很接近。”
“长生不老?”祝小九疑惑地看着他,“这跟死亡一点都不接近。”
林莫摇摇头,最后终于吐出了那个答案:“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