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几个侍卫骑马进入大都城,守门的汉军百户都没能认出这个满脸风尘、胡子渣拉的人就是年初意气纷发从这里出城的那位大帅!好在他的顶头上司眼疾手快,在下属就快要得罪贵人的时候一把将他拖开,自己赔着笑脸将伯颜引进门。
面对那位千户的殷勤,伯颜无所谓地摆摆手,自己这一行人连旗号都没有打出来,一个百户认不出是很正常的事,没必要动怒。再说,他现在也没有了发火的精力,此刻,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早日进宫面见大汗!
大都城的宫殿区前前后后已经修了三年,至今仍没有全部完工,皇宫的主人们似乎也并不着急,汉人的那种大殿威严是有了,可完全不如草原上的蒙古包那么叫人舒坦。因此,早朝过后,忽必烈就来到了一处原本应该是御花园,而现在宽广的地面上全是那种牧草的地方,或许可以称它为“御草园”比较恰当。
已经当了皇帝这么久,忽必烈从年轻的时候就推崇汉制,也就慢慢习惯了那种朝会。对那些朝臣动不动就为某个问题吵上很久,也不再感到厌烦,反而从中能感受到掌控一切的乐趣,这或许就是汉人尊崇的那种帝王吧。
只不过,出于对金人入主中原后汉化过深的失败教训,他仍然有意识地希望能保持蒙古人的那些天性。谁叫蒙古人太少呢,而天下的汉人足有兆万,这点人扔进去,连个水花都不会有,就连这大都城里,也是汉人占了大多数,怎不叫他心惊。
今日朝会争论的主要焦点是盐、钞二法是否即行于新近征服的江南地区,中书平章阿合马是个回回,作为本朝地位最高的色目人,一向深得历代大汗的信任,就连自诩“雄才大略”的忽必烈也不例外,没办法,谁叫蒙古人天生就不擅此道呢。
而对于阿合马的这个提议,忽必烈连思考的兴趣都没有,原因很简单,前方的征南大军败了,而且败得很惨。因此所谓的江南还在那些宋人手中,仅有的几个州府又有什么讨论的价值。
他得知这个消息并不是通过大军发回来的军报,而是有自己的人手,这些人是能绝对信任的,所以消息的正确与否无须怀疑。现在他想知道的是,他们究竟是怎么败的?这个就得伯颜才能回答了,而他的一举一动,从出发开始,每天行多少里,在哪里歇息,都有源源不断地被报到忽必烈手中,就像此刻,伯颜刚刚进城,他已经得到了消息。
“去,守在宫门口,等他来了告诉他,先回府去与家人见个面,梳洗干净了再进宫,朕就在此等着他,不必着急。”忽必烈叫过一个侍卫吩咐道,虽然没有说是谁,显然那个侍卫已经明白了,叉手行了一礼便转身而去。
随意地拿起一本汉人的书,忽必烈并不是用来看的,这些字密密麻麻地看得人眼晕,每次翻开这种书,他都会为汉人的智慧吃惊。这是一个拥有几千年历史的民族,是脚下这片土地的长期拥有者,只有了解了他们,才能更好地统治他们。
才不过翻了三本书,帐外就响起了侍卫的回禀声,忽必烈不由得微微一笑,他原本估计自己要翻完五本书那人才会到,这已经算得上很快了。可没想到,伯颜显然比他想像得还要着急,多半就回府打了一转换了身衣服就前来了。
伯颜穿了件单薄的蒙古式样长衣,戴着一顶挂着珠链的笠帽,一进帐他就摘下帽子,全身仆伏于地,拜倒在忽必烈的脚下。忽必烈的视线离开了手上的书本,打量着地上的这个亲信大臣,才不过三十多的年纪,两鬓已经有了白发,想必这场失利将他折磨地不轻吧。
“伯颜,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很失望。”忽必烈的雄浑的声音在伯颜头顶上响起,听得他浑身一颤。
“伯颜自知辜负大汗期望,罪无可恕,还请大汗责罚。”他以头顿地,咚咚地声音响起来。
“不不不,你还是没有体会到我的意思,先起来吧。”忽必烈突然改用蒙古语说道,伯颜听了一怔,遵命直起身,就像忽必烈那样盘腿在帐中坐下,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大汗。
“草原上的雄鹰从高空冲下,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捕捉到猎物,有时候还会被它的猎物伤到,可是只要没有折断翅膀,它还会再次飞起来,耐心地等待破绽。可你看看你,就像没有了翅膀的鸟儿,已经失去了飞往高空的希望。”
“我让你回家,和你的妻子,孩子相聚,再洗刷一下身上的尘土,就是希望你能清醒一下,改变你的低落心情,可是你呢。”忽必烈摇摇头,盯着伯颜的眼睛继续说道:“告诉我,以前那个自信、干练的伯颜死在了宋人的城下吗?”
“尊敬的大汗,伯颜这一次真的知道错了,请相信,你心目中的那个人还活着,他会牢牢地记住你的话,所有的耻辱,必将百倍千倍地从宋人那里讨回来。”伯颜以手捶胸,大声地同样以蒙古话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