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儿虎大声抗议:“我怎么样?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你。军阀。”
狄阿鸟冷笑说:“军阀不军阀咱不说。就说你。你阿伯和你养父管不了你,他们把性命坠在你身上,一丝不苟照料你,凡事规劝你,教导你,你却不服他们的管教。你说阿爸军阀,你有什么资格说阿爸军阀?你呢?就只会反过来说阿爸是军阀?再给你说一遍,他们虽然没有生养你,却在身边照料你,是你的长辈,你不能让他们为难,你也不能让他们觉得给我没法交代的,知道吗?”
屋子里一下静静的。
嗒嗒儿虎顶不住,当场哭了。
狄阿鸟却不放过,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盯着嗒嗒儿虎,又冷冷地问:“你在学堂横着走是怎么回事儿?”
嗒嗒儿虎哭着说:“我没有横着走,都是你教我的,你说不想受欺负,就那啥啥,不是你教我的吗?”
狄阿鸟大怒:“你来学堂时年龄小,阿爸怕你受欺负,但不是让你横行霸道的。”
嗒嗒儿虎分辨说:“我没有横行霸道。我在用你教我的权谋之术,还不让我告诉别人,反正也没有外人,我就……是你说的,对什么样的人应该拉拢,对什么样的人应该哄骗,对什么的人应该勾连,还要平衡好关系……我都按照你说的做的,你别不承认,反过来说我横行霸道。”
他把肉一放,跑到屋里拽出来一个木棋盘,哗啦一抖,棋子跑了一地。
熊熙来捡起来一个,一看,正面写着一个学生的名字,背后写着“交好”两个字,当时手指一抖,任棋子脱落,心道:“原来他在背后教孩子帝王之道,怪不得这孩子在学堂里成了气候。”
然而,他心里并不是反对,只是一阵一阵的冷汗:“看来阿虎被他倾注的心血不一般呀。”
狄阿鸟大没面子,咳嗽一声,分辨说:“阿虎。我教你的不是权谋之术,权谋之术是你自己起的名。阿爸教你的是什么?不是,阿爸教你的是万人敌,与兵法一样。权谋之术?阿爸堂堂正正,自己都不屑学,自然也不会教你。阿爸教你这些,是阿爸想让你在复杂的学堂生存,不是让你胡作非为的,不是让你纵横开阖,称王称霸,无法无天……在学堂称霸,那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玩的。”
熊熙来屏息而言:“主公。他倒没有劣迹。他这个孩子头来的也不容易,去年你不是给我写过一封信吗?就在那封信来到之前,他制止一个十三岁的坏孩子侵害少女,打了架,那坏孩子手上都戴着拳扣,两个人打得跟血人一样,还好是李虎赢了,脸都被敲得肿半个月下不去,却是一股劲把那大孩子吓住。我不知道孩子给你讲过没有,这孩子胸中有股气,肖大王,悍气。”
狄阿鸟心疼地望了嗒嗒儿虎一眼。
他倒不觉自己身上有什么悍气,只是反问:“什么叫劣迹?还会有什么叫劣迹?有没有赶走过先生?有没有带着孩子去周围的饭铺吃饭不给钱?有没有做一些不考虑后果的事儿?”他谆谆教导说:“你阿爸上学的时候也曾混蛋过,但是没有一刻不在想呀,孩子打架,大人就得打仗,我要欺负其它孩子,你阿爷是不是很难办……换言之,如果你阿爸是个普通人呢?你还能这样呼风唤雨?”
嗒嗒儿虎揩了一下眼泪,说:“我没有。我就是想让那些大孩子,贵族家的孩子不欺负人。赶先生。那是那先生坏得很。我也没吃饭不给钱,是我自己的钱,我只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是我拿钱请他们吃饭。”
钻冰豹子知道狄阿鸟一路道听途说,这才当着先生、养父的面教训儿子,连忙说:“好啦。好啦。阿虎说清楚就行了。”
狄阿鸟问:“好。那今天的事儿呢?”
熊熙来连忙说:“今天什么事儿?卖黄瓜,要开种子铺的事儿,这个事儿更不怪他,你也不想我女儿都在,怎么由他生事呢?是另有隐情呀,学堂里分来个先生,这先生也就十七、八岁,身子弱,老被学生欺负,李虎就不干,制止了两回,他就和阿虎成了朋友,平辈论交。他是学农林牧副的,半个兽医,半个庄稼人,老想试验种田,配种,这毕竟不是学堂主业,他多次让我支钱由着他干,我就不肯。阿虎是在给他想办法,叫上学生在温泉旁边种菜,贵生也帮他们搭棚子,烧地道……今年眼看着开春,黄瓜熟了一地,阿虎就要卖掉,还要从东夏进种子卖,挣钱给他阿师用。”
狄阿鸟道歉说:“阿虎。吃肉吧。是阿爸有错,没问青红皂白,只觉得你做事不考虑后果。外面那个汉子还没走吧。你要知道他是在街面上混的,你今天出他那么大的丑,事后很危险。”
嗒嗒儿虎硬声说:“危险怕什么?!儿子要做马前卒,要敢为天下先,能怕他一个无赖报复么?”
狄阿鸟愕然,愣了一愣,转而笑了,反问熊熙来:“夫子。你可知道?他被你抱走之后,回到家除了记得他还没长大,就只记得马前卒仨字……自小念到大,给人说,跑马前的兵最厉害。”
熊熙来也愣了。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何时说到“马前卒”三个字了,只是听得一酸,热泪盈眶。陡然之间,他转过脸来,再一次看着嗒嗒儿虎,一直以来,他虽然疼爱嗒嗒儿虎,管教之,约束之,却从来也不曾在这个孩子身上寄托自己的政治理想,只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赢得狄阿鸟的信任,好为朝廷出力。
这一刻,他突然有一个可怕的逻辑:东夏王英明神武,却又如此重视自己的幼子,让他隐匿身份入学,品尝民家疾苦,让他本色不改,撕吃肉嚼烂骨头,教他政治,教他武艺,教他爱惜生活,不许他有丁点儿的恃强凌弱,接下来便是身边的嗒嗒儿虎,他就会完好地继承东夏,成就一代王业,又是上马杀敌,下马治国的一代明君。
如果自己好好尽到自己的职责,岂不是一代帝王之师?
但他死死摁住这个念头。
高官厚禄,金钱美色他都能抵御住,但是一代帝王师呢,通过一代帝王,达成自己治国的政治理想呢?
我不能这样想。
这是更可怕的贪欲呀。
他咬死牙关,好像抵御住了,见狄阿鸟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生怕表情不自然,脱口就说:“阿虎的学业不是问题。他启蒙得早,身边有良师,更不缺书籍,学习也刻苦,说是学堂第一也不为过。只是怕得反映给你,他有一个缺点,好杂学,不喜经典,比方说跟着那先生跑去种种黄瓜啥的,更是不肯背四书五经,老认为听人讲讲经义内容就够了。而且,而且……观点怪诞。”
狄阿鸟点了点头,说:“我的孩子又不是去做博士,通其大略比死背硬记要好。熊夫子你是博学之士,不妨每日抽出时间给他讲一讲经史,教他明白历代之得失。如果他学业进展得快,回去之后,我再物色名师,一一给你送来。孩子嘛。听经典史传如听故事,接受得也快。”
说完,他又看向嗒嗒儿虎,淡淡地问:“阿爸小时候想知道什么,自己要去找典籍,你风月阿爷才懒得一句一句给我讲内容呢,所以要知道珍惜呀。今天阿爸冤枉了你,就带你去打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