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桌边的金妈,背靠着桌沿,退无可退,躲无可躲,一张脸虽然仰着与李有才咫尺对视,可惜脂粉太厚,根本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脸色表情。
“杀千刀的王八蛋!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把主意打到老娘身上来了,信不信我把你这臭不要脸的夹成小面片?”金妈语气不善。
李有才忽然秀气一笑:“你敢!”
一边的小红缨早看傻了眼,看两位的造型,看两位这个嚣张,怎么说着说着要打起来了?什么情况?正在不知所措间,忽听金妈说:“丫头,你先出去,把门带上。”
小红缨狐疑地看了看金妈和李有才,可惜这两位谁都不看她,继续相互对着眼不放,仿佛仇深似海,又仿佛烈焰熊熊。
抬起小鞋迈出屋门槛,返身关上了门,心里有点担心李有才,没有立即离开,靠在门边偷偷听。
没多久,屋里忽然传出一声鞭子响,啪地一声,似乎是挥舞在空中抽出来的脆声。
接着是李有才诧异问:“什么意思?”
“我的小心肝,别担心。现在,我是武媚娘,你是张五郎!你得管我叫‘陛下’。”接着传来金妈的一阵浪笑。
“我去……不带这样玩的!哎呀——赶紧给我松开……”
“咯咯咯……小奴才,认下吧你……老娘包你终生难忘……”
“啊……”
门外的小丫头看不到情况,听得一头雾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武媚娘张五郎过家家?姑奶奶先闪人!
……
蓝天高,青山远,上午的阳光照耀着一片荒坡。
荒坡上,一片坟茔地,新坟旧坟,有的光秃秃,有的长满了草,高高低低。
有青烟,阵阵飘扬;有飞灰,片片飘浮。一个老妇,一个瘦弱少年,跪在坟地里,垂头,默默地烧纸钱。
少年跪着,不说话;老妇跪着,泪痕满脸。阳光下的火焰很不显眼,只能看到一片片冥纸快速扩大的黑色边缘,变成呛眼的烟,变成飞灰,空荡荡地飘起来。
“小啊,走之前,当着你死去的爹发誓,当着祖先们发誓,你要做个有骨气的人!”老妇声音低哑,满含悲伤。
少年一头扣在地上,坟前的地面被磕出了浅坑。
老妇将最后一把纸钱扔进了火中,抬脏袖抹了一把泪:“小啊,到了部队上要老实本分,要拿枪,要上前线,要杀鬼子,不许学你哥!记着了么?”
少年跪着转身,面对老妇,再次重重将头扣下:“娘,我记着。”
“不许忘。”
“不忘。”
“小啊,再让娘看看。”老妇落着泪,颤抖着伸出脏黑枯瘦的双手,去捧儿子那张稚气未脱的脸。
不舍地放开手,又抹泪,深深叹息一声:“不早了,路远,走吧。”
脏衣破袄的少年走向远方的巍巍青山,瘦弱矮小的身影越走越远。
老妇僵立在荒坡上的坟地里,扶着一棵枯树不舍地看,泪眼朦胧。
看到再也看不见了,看到小儿子仿佛化作了巍巍青山,才蹒跚着回到坟前。
对着墓碑失神喃喃:“都是我的错,老大才当了叛徒,是我这个当娘的错。我对不起徐家,也对不起小,让小一辈子在村里抬不起头,是我这个当娘的错……不能全怪老大,是我这个当娘的错……”
不久后,老妇的尸体吊在了坟地中的枯树上,一丝风都没有,动也不动,晃也不晃,被阳光暖暖地照耀着,仿佛是那棵枯树结出的枯萎果实。
……
少年默默走在群山里,默默走在阳光下。
他在转身以后才落下了泪,他怕娘看到,所以一直等转身走了才落下。
过去,哥是娘的荣耀,是全村羡慕的徐科长,母凭子贵,村里人整天来夸。现在,哥当了叛徒,给鬼子带了路,村里人天天来骂,娘一个人怎么能过得好?
但是现在肩上有了娘的祈盼,有了娘的嘱托,心有惦记却不能回头,只能坚定地往前走。等到成为了坚强的八路军,再带着骄傲回来给娘看!
于是,瘦弱矮小的身影一直都不回头,一直走向从未去过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