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袖笑道:“所以古人诗词中,多受禅宗影响,月之地位便显而可见了,你刚才吟的是一首,我记得王阳明还有一首《蔽月山房》云: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有人眼大如天,当见山高月更阔。”
康熙听得兴致高亢,连连点头道:“朕曾看过寒山子的一首境界极高的诗词云: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
怀袖点头道:“确实境界高远,禅师的诗词通常直截了当,出语天然,自然不可与一般的诗人同观,先前提及的指月录中也有一首雪窦禅师的诗云:闻见觉知非一一,山河不在镜中观;霜天月落夜将半,谁共澄潭照影寒?”
康熙听见此一句,不觉心思又被锁回现身之中,低头,水中烛影摇曳,再向下望去,却只望见自己一人的清孤身形,不自觉口中轻声诵道:“山河不在镜中观,霜天月落夜将半,谁共澄潭照影寒……谁共……照影寒……”诗文最后几句竟成了叹息的语音。
这一次,康熙语境中的孤单意味已十分浓重,怀袖再无法忽略而过,高处凌寒的味道,恐怕当是他如此境遇了吧。
高贵在万万人之上,寂寥同样也在万万人之上,享几分尊荣,便添几许寂寞。
“月之华有光明,清净,温柔,平等,广大,遍照,无私,永恒,空远之质,正如皇上,其心豁然,得大无碍。”怀袖温声说道。
康熙回转目光,凝注于怀袖的面颊之上,见她平静温和的神情正恰似月光,无限地温柔却又仿似隔着无法触及的距离,忍不住轻叹:“朕其实也常关照自性,只觉得山河之大,却也可影现其中,然而,人心之深,有时候,即便是虚空粉碎,也不可朗然照见。真可谓:山河易管,人心难收!”
怀袖细想了一时,浅笑道:“其实,未必要去‘管’,要去‘收’。禅偈中讲过: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万岁爷便是那轮当空皓月,那片朗朗晴天,下臣付昂之间,即可照见自身,也可照见自性,心中晦暗者必无处可藏,自现其形,或惶惶中自会收心敛性,不过是时间而已,我们等待一朵花开尚需一年的光景,何况人心。”
康熙听进这番话,心中豁然澄净宁和,其实这些理论他并非不懂,只是在心情郁郁时无人如此畅聊以疏解,此夜经与怀袖畅聊过后,犹如痛饮醇酿般的清烈畅快胸中闷气一扫而空。
康熙再回眸望向怀袖,只见栏杆处,云如影,花如面,香雾般的云鬓,清逸如玉的身姿,心中怅然暗慨:“这样一朵空谷幽兰,难道不服于帝王家的水土么?”口中不自觉地漫声吟诵出:“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怀袖乍闻此句,心中莫名,转目回顾时却见康熙目光炽炽注视着自己,心中那份局促不安又忽地窜上来,她心中害怕康熙如此明了的眸光,却回避躲闪皆不是。
康熙见怀袖又垂了脸,心知自己刚才又有几分失态,收敛回目光,心中暗自起誓:如此美好的人儿,即便要用去许多的光阴,朕也愿意等,绝不以帝王身份强加于她,朕定要等得她的真心!
正想着,耳畔传来远远的更声,康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朕有些乏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怀袖点头,将琴收入琴匣内,躬身施礼,目光着康熙缓步走回清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