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听得认真,听到此处忍不住插言说道:“锦瑟本来就有那么多弦,这并无‘不是’或‘过’”;诗人却硬来埋怨它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弦,至于瑟到底原有多少条弦,其实都不必‘考证’,此处不过是诗人借以遣词见意而已。”
怀袖忍不住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奴认为也是如此,且曾读诗词书卷中所注:古瑟五十弦,所以玉溪写瑟,常用‘五十’之数,如‘雨打湘灵五十弦’,‘因令五十丝,中道分宫徵’等,皆可证明此在诗人原无特殊用意。”
康熙听得频频点头。怀袖继续道:“‘一弦一柱思华年’中,奴婢认为关键在于‘华年’二字。一弦一柱犹言一音一节。瑟具弦五十,音节最为繁富可知,其繁音促节,常令听者难以为怀。我想玉溪先生也绝没有让后人去死抠琴弦数的意思。奴婢揣想玉溪先生是想说:聆锦瑟之繁弦,思华年之往事;音繁而绪乱,怅惘以难言。所设五十弦,以见往事之千重,情肠之九曲。”
“因此,要想欣赏玉溪先生此诗,先宜领会斯旨,正不可胶柱而鼓瑟。宋词人贺铸说:‘锦瑟华年谁与度?’,元诗人元好问也曾说过说:“佳人锦瑟怨华年!可当通解矣。”康熙叙接说道。
怀袖闻听正中其意,不由得心下欣然,也勾起了兴致,忍不住感叹道:“玉溪的‘春心托杜鹃’,以冤禽托写恨怀,而‘佳人锦瑟怨华年’提出一个‘怨’字,正是恰得其真实。玉溪之题咏锦瑟,非同一般闲情琐绪,其中自有一段奇情深恨在……”
怀袖话音落,康熙并没有说话,两人之间便生出片刻的安静,只听见脚下轻薄的鞋底踩在石子小径上发出轻轻的窸窣声。
片刻之后,康熙幽然开口说道:“玉溪一生经历,有难言之痛,至苦之情,郁结中怀,发为诗句,幽伤要眇,往复低徊,感染于人者至深。他的一首送别诗中说:‘瘐信生多感,杨朱死有情;弦危中妇瑟,甲冷想夫筝!……’则筝瑟为曲,常系乎生死哀怨之深情苦意,可想而知。循此以求,如谓锦瑟之诗中有生离死别之恨,恐怕也不能说是全出臆断了。”
说此一番话时,怀袖分明听出了康熙语气中暗暗隐晦的寂寞寥落之意,忍不住悄悄抬起头,看着康熙的侧颜心中不禁暗唏:他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翻转世人之命运于股掌之间,莫非也有不尽如人意之时?
康熙似乎知道怀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唇角清浅勾出一弯笑意,扭头看向她。
怀袖惊得赶忙低了头,脸上一阵燥热。
“进宫的这些日子,还习惯吗?”
“嗯。”怀袖仍旧垂着脸,点了点头应道。
“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团吧?对朕的。”康熙紧接着问。
怀袖点了点头,又赶忙连连摇头慌乱回复道:“没,没有,奴婢不敢。”
康熙见怀袖如此反应,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惊的旁边树上栖眠的鸦雀呀呀叫着飞远去了。
“是‘没有’还是‘不敢’?朕要听实话,否则惩你欺君之罪。”康熙肃然说道。
怀袖闻听纳身便要跪下,却被康熙手快地一把拉住胳膊,笑着说道:“真的这么怕朕么?朕刚才与你说着玩笑的。”
怀袖脸燥地绯红,心中想着幸好被夜色遮住,否则这得被皇上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