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末刻,距离林仁肇率部登岸不过个把时辰。义兴东南,距离县城还有七八里地处,这里有一座无名小镇,俗称黄泥镇。
这座小镇之所以得了这么个不正经的诨名儿,全是因为濒临太湖不远,地势又低洼。寻常年景倒也灌溉便利、稻米丰足;但是一旦多雨季节涝起来,便处处积水。加上背靠顾渚山、镇上开有采石场,所以临近镇子的一面山坡水土不养,雨水一多就把黄土冲刷下来,整个镇子就像泡在黄泥汤里一般。
此时,镇子几乎被西南面从顾渚山坡上冲下来的林仁肇部团团围死,杀了十来个负隅顽抗的团练乡勇,又把其余人丁逼回镇子里圈禁起来,周围多树火把守定。但凡有想冲出去的,就立刻射杀。
几个南唐的义兴团练乡勇被吴越军的斥候五花大绑,丢在一座破柴房里大刑伺候。当先一名询问的指挥使,正是一年前曾经被李弘冀招揽的抚州大盗申屠令坚——当然,自从去岁被钱惟昱收服、又在耽罗岛干了一票黑的之后,申屠令坚也算是纳了投名状洗白了出身。
在耽罗岛上养了几个月马弹压了几个月当地人之后,钱惟昱念着申屠令坚也算是可造之材、勇武之辈,所以钱惟昱去年九月从日本回来的时候,让人顺路去耽罗岛把申屠令坚也捎上了,在林仁肇麾下安排了一个指挥使的职位。
不过申屠令坚这人性子野,打仗起来也是那股子山贼的野路子脾性,所以直接安排进新军编练鸳鸯阵肯定是不行的,钱惟昱就让林仁肇把新军当中的数百斥候、游骑、夜不收编为一个指挥,交给申屠令坚统辖。申屠令坚本就是有野兽一样的嗅觉和野性,翻山涉水如履平地,干这个行当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申屠令坚一脸凶悍相,穿着伪装成南唐军官的铠甲服色、亲自操着鞭子狠狠一鞭挥下,立刻激起了一阵惨叫:“军爷开恩,不要杀俺们,俺们真是这黄泥镇上的团练兵,委实不敢欺骗于军爷啊。”
“胡说!既是本地戍守,为何巡哨之人不着我大唐铠甲服色,而是穿这等越贼所尚的青灰之色?我康化军出兵之时,大帅便曾告诫吴越水师犀利,太湖之上更是无人能敌,沿湖诸县多有越贼斥候渗透!尔等深夜在镇外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必是越贼斥候想要窥伺此处防备!若不是洒家撞上了,这义兴城的守军定然找了越贼的道儿。”
遇到情势混沌、暂未揭破的情况时,假意把自军斥候伪装成南唐一方的康化军援军,这也是申屠令坚在行动之前和林仁肇商量好的。康化军正是南唐治下赣北的一处节镇,下辖池州、歙州。此次赣北唐军驰援李弘冀的任务,也正是由康化军的谢彦实统军司职的。
山贼出身的军头,最擅长的就是虚言恫吓,因为他们早年也需要常干那些山贼冒充官军诈城劫掠的勾当,也需要在武力抵抗和“杀人放火受诏安”之间摇摆,便如后世的闯贼之流一般油滑。加上申屠令坚说这番话的时候一口标准的江西口音,倒也罢那些被抓的义兴团练兵给唬住了。
“原来太尉便是康化军谢大帅的人马呐!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么——谢大帅的大军,昨日才入的宜兴县城呢,今日天明便大部分都启程赶路,北去武进了,剩下少量人马还在城中戍守——太尉必是别道而来,不曾与谢大帅一处,这才闹出误会。我等真是义兴团练,恰才也是见大军黑夜行军自西南而来,不明就里,这才派人探查,端的不是越贼斥候啊。”
一听申屠令坚编造出来的来路身份,那群被俘的团练当中一个看上去算是头目的家伙立刻扬声辩白,唯恐再不解释就被那帮江西佬不分是非一刀杀了。申屠令坚一听他要冒充的人居然真就和他赶前后脚到了义兴县城,当下也是暗暗心惊。心说也是殿下洪福齐天,这才没让他李鬼撞李逵,一下子就穿帮。
申屠令坚好歹是诈惯了人的,当下也不揭破,也不面露慌张神色,只是依然坦荡荡地说道:“洒家所部,便是谢大帅麾下的歙州军!谢大帅亲率池州兵,自然可以沿江直至当涂,而后折向西进。俺们歙州军辖区,却在宣州正南,若是和池州兵这般绕路,岂不是误了大事!要不是军情紧急,谢大帅发兵时责令吾等正月十五之前在武进取齐,谁耐烦从这凤凰山和顾渚山之间翻山越岭而来!”
略略解释了几句,把这桩事故轻描淡写地揭过了。申屠令坚又假意信了那些黄泥镇上的乡兵,便向他们打探了一些大军的消息。那些乡人已经把申屠令坚的人当成了如假包换的江西兵、是因为和友军分路进兵所以不知友邻进度;故而,如何敢不照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