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日夜,泉州城西的留从效军大营里,连夜的营火都未曾熄灭,大军把十日的存粮全部烹煮成熟食,随后取出一半让士卒自行捆扎携带,做成“携行食”,剩下的少部分依然装车,用驼驴、驼牛牵引运输,做好了南下退守漳州的一切准备。
留从效已经防备到了自己一旦真的撤军绕过泉州南下之后,泉州城里的吴越军有衔尾追击、趁乱掩杀的可能性,所以自然要尽量减少辎重车辆等行动迟缓设施的数量规模,以便轻装简从。
忙过了大半夜,在黎明之前,留从效的兵马拔营起寨,往南徐徐而退,军中将校心情复杂,看着很可能永远都回不来的泉州城,心情复杂。
留从效本人的家眷在吴越军杀进泉州城的时候被斩尽杀绝,但是军中诸将除了张汉思等少数几个留从效的铁杆死忠之外,其余将校的家眷并没有遭到清算,如今还在泉州城内,此去南下,只怕这些泉州军将校士卒会一生都难以再见家人。士气,在出发的那一刻,受到了沉重的挫伤。
人衔枚,马勒口,从卯时出发,慢慢走了大半个时辰,到了卯时三刻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放亮。正在埋头行军的留从效大军的南面,出现了一彪人马,当先一面大旗,打出一个“陈”字。这支队伍多打火把,丝毫没有黑夜行军时那种试图隐藏踪迹的企图。
前军将校纷纷揉揉眼睛,如此大张旗鼓,难道是漳州防御使陈洪进来出兵接应了么?前军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快速迎上去。
对面陈字帅旗之下,一名身穿黑甲的武士策马出阵,突前飞驰,在奔到留从效军前数箭之地时,掏出一个形似喇叭的铜质铁圈,对着对面高声大喝。
“我乃吴越国富阳侯麾下指挥使顾长风,陈洪进已经归降我家小王爷,漳州已是我吴越国疆土,尔等还不速降!”
泉州军前队闻言震惊不已,一时不知是该信还是不该信。但是时间已经不容许他们多犹豫了。背后的泉州城内,数千吴越军大开西南二门,蜂拥杀出,驱赶着一队泉州军军官的家眷为先,呼儿喊女让大家投降归顺。南面陈洪进也在晨光之中亲自出面,站到阵前喊话,背后的两千漳州军列阵严谨,显然是要堵截留从效,到了这一步,泉州军中任谁都知道大势已去。
“陈洪进!我待你不薄!尔等安敢……”留从效骑着一匹黄鬃马,站在泉州军前,以鞭鞘怒指两百步外的陈洪进,怒声喝骂。
“节帅——请容许末将最后称呼您一声节帅——并非我陈洪进忘恩负义,只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的形势,已是必不可为,垂死挣扎,也不过是让我闽中男儿多死数万,于事无补。遥想当初,节帅您率众起兵,也不过是因为唐人虐民——唐国税赋,闽地重于淮、赣;唐国徭役,酷刑,闽地亦多于淮、赣。唐国征闽军马,均要建州民众供给。”
两军阵前,陈洪进侃侃而谈,先是短暂地回顾了诸将一起举事的前后,引起了大家的共鸣,随后话锋一转:“而如今吴越人与南唐大有差别,秋粮入库之前,吴越人在福州确有重敛于民,但那不过是一时转运不利,如今吴越人别造新式海船,海路转运便利,今年入冬,已经在福州陆续入库库粮20万石,且开仓赈济福州流民以安时局——吴越水师能隆冬浮海而来,奇袭泉州,正是此中明证!”
“陈洪进贼子!觍颜事敌,尚且敢巧言令色——谁人与我擒杀此贼!“留从效鞭鞘一指,回头环顾诸将,却见诸将已经神色闪烁,畏葸不前,显然是被陈洪进这番话语、还有当下的急迫形势动摇了。
……
吴越军以一部分泉州兵将校家眷驱前招降、打击泉州军士气,再让陈洪进出面,让泉州兵知道退去漳州苟延残喘的希望也没有了。随后南北夹击发起了追杀。吴越军在北,扮演“铁锤”的角色,漳州军人少,便在南面堵截,扮演“铁砧”的角色。
从辰时初刻开始追击掩杀,仅仅过了一刻钟左右,留从效麾下的近万兵马就彻底溃散崩解了,真正在战阵上被斩杀的不过区区几百人,最大的损失来源于士气崩溃后的成批投降、逃跑。而这种投降的风潮,一旦蔓延开来,就会如同野火燎原一样疯狂滋长,传染到每一个人。
留从效身边的内牙亲兵还算给力,试图围裹住留从效进行最后的殊死顽抗,一死解脱,可惜被自己人纷乱的人流冲散,很快就淹没在人潮之中。
留从效眼看身边只剩下十几个忠勇之士,慨然长叹,拔剑自刎。随着留从效的帅旗一倒,剩下的人彻底放下武器,选择了投降。
水丘昭券亲自领着吴越军主力监督泉州兵一一放下武器,编队押送回城。随后水丘昭券把管束俘虏的活计交给别人,自己亲自带着一彪人马赶到陈洪进阵中,迎接归来的钱惟昱等一行出使之人。
在陈洪进的旗阵边上,见到了坐在一辆战车里的钱惟昱,水丘昭券立刻翻身下马,行了一个拱手的军礼——甲胄在身,不能全礼:“恭喜小王爷建立不世奇功,居然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漳州,克尽全功,大王如果知道,一定会非常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