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程昭悦既不是文官出身,也不是武将出身,做官前乃是一个奸商,本就是靠行贿阚燔等人得到了一个可以接近大王钱弘佐的官职而已。
然而,作为一个奸商,程昭悦拍马屁的功夫非常有水准,经常可以做到韦小宝韦爵爷那般让领导被拍了马屁都不自觉,所以在获取面见大王的机会之后,会做人会拍马的程昭悦自然越来越受信任,反而有反超当初举荐他为官之人的趋势。
但是正如后世嘉靖朝徐阶除严嵩之时一样:徐阶知道严嵩没有“谋反”之罪,只有“奸党”之罪,但是徐阶也知道以以嘉靖皇帝对严嵩的宠信,仅仅“奸党”罪名是扳不倒严嵩的,所以只要动手,就必须捏造一个“谋反”的罪名。
程昭悦的见识和后世的徐阶也差不多,他知道要扳倒阚燔,就必须再攀咬一棵够分量的宗室大树,把跋扈案办成谋反案。
于是倒霉的钱仁俊就躺枪了。
钱仁俊在先王亲生嫡子出世之前,一度被作为储君培养,在先王在位时还担任过一年的内牙诸军都指挥使——这个军职基本上相当于十几年后赵匡胤黄袍加身前担任的殿前都点检——因此拥兵自重的嫌疑不可谓不大;经过程昭悦的一番运作和“艺术加工”之后,顺理成章的,一条阚燔图谋拥立钱仁俊谋反的诬告就被捅到了当今吴越王钱弘佐面前。
顺带说一句,那是约摸两年前的事情。事涉谋反,自然不能疏忽,钱弘佐也就立刻派兵拿下钱仁俊,彻查此案。
结果因为钱仁俊确实没有其他反形,而且其僚属大多坚贞不屈,在被严刑逼供的情况下依然众口一词坚持供认钱仁俊没有牵涉到阚燔一案中。年轻仁慈的钱弘佐没有拿到别的有力证据,也没有做出贸然杀兄的事情,只是把钱仁俊幽禁起来以待案件查明。
君王对于谋反大案,能够做到“疑罪从无,暂且羁押”已经是非常难得地事情了,古今多少君王对于谋反的事情不是“宁可错杀三千,不愿漏过一个”的?
钱仁俊被关押,一拖就是两年。事情一直到三个月前,才算是另有转机。
当初构陷了钱仁俊的程昭悦在得手之后扳倒了阚燔和杜昭达、除掉了钱弘佐面前阻挠自己更加受宠信的障碍,也就逐渐自以为是,开始走上阚燔的老路:自己私募门客、结交方士,还做了更多欺上瞒下的事情。
当初他陷害钱仁俊的时候,钱弘佐毕竟才亲自执政年数不长,政治经验和社会阅历不丰富,辨别忠奸自然难度大。两年之后钱弘佐为君日久、政治经验日渐丰富,在揭破程昭悦的几幢其他欺瞒案件之后,也就开始怀疑清算——
这就好比你韦小宝仗着糠稀年少没见识可以得意一时,但是别人见识能力跟上之后,韦小宝这样的奸徒自然无所遁形——于是钱弘佐把那些当初因为程昭悦举告而立的大案一个个拿出来再次勘核平反,最终查清钱仁俊确无反情,也就在处斩程昭悦后把钱仁俊释放了。
古今多少帝王,在宗室谋反的错案之后愿意改过自新拨乱反正呢?念及此处,钱惟昱不得不对吴越钱氏自钱鏐而起的门风家训建设之严厉肃然起敬。
听说钱鏐在世之时,见邻国杨吴马楚王闽皆有宗室内乱,中原梁唐二代也多因内部仇杀而衰亡,深有感触,立下了关于钱氏宗室家风的严厉遗训,在后来诛杀一二不臣之獠后,居然可以达到同心一致谁都不敢擅自违背门风的程度,这究竟该说是严厉呢还是大气呢。
至少,比起“不要辜负”的金三胖来说,少年即位的钱弘佐算是非常仁德的了吧。
……
对峙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钱仁俊不敢闯宫,胡进思也不敢放人,其余宗室则在一边打圆场。内侍们一开始因为大王正在诊治也不敢托大入内禀报,倒是钱惟昱想明白前因后果之后以王子的身份当机立断不避嫌地让两名内侍通报父王。
许久,一道命令解除了对峙的局面。
“大王有令,召钱仁俊及宗室诸人入内觐见。”
胡进思的内牙兵闻令收起了兵器,把宗室诸人和那个“前谋反嫌疑犯”钱仁俊一并放了进去。众人依次碎步趋行走到咸宁殿内殿,见到了刚刚服药调治完毕的钱弘佐。
“臣弟/臣兄/儿臣参见大王。”众人一起施礼完毕,钱弘佐一摆手,没有说话,示意众人免礼,随后还让内侍为众人赐座。
钱惟昱施礼完毕偷眼看了一下父王的脸色,这还是他自从父王被扶上轿子送回宫后第一眼看到父王的样子。钱弘佐偏于文弱的面庞上毫无血色,脸色苍白;虽然静坐不动,但是呼吸非常粗重,至于其他的方面,钱惟昱不是郎中,不懂望闻问切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起来,至少是要长期大病一场啊。
“今日巡视海塘修葺进度,不慎被小潮打落江中。本来么,寡人此时还要养病,不该召见众卿。然若寡人久不露面,又怕诸位心中不安,胡思乱想;故而召见,以安众心。
胡大使,吾兄不是外人,程昭悦诬陷案既已定案,日后入宫觐见一律先比照其他节度、刺史职衔的兄弟。众卿先退下暂歇吧,一会儿内府另有畅春院赐宴安抚,诸位务必尽兴。吾儿留下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