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殷明白,高季昌之意是要挑起朱温对他的不满,便令许德勋率军攻袭荆南的沙头,高季昌连战皆败,沙头眼看着就不保了,忙向粱震求教脱难之策。梁震道:“湖南兵精,与其交恶,实属不智,再加上雷彦恭随时都会起兵再犯,荆南势必又要陷入连年兵祸之苦,荆南刚刚才有的恢复局面,岂不毁于一旦了吗?”
高季昌大悟,趁机向梁震咨问荆南的治理之道,梁震从容言道:“自大梁立国以来,看似天下将要一统了,其实不然,实则乱局更甚。大梁所能真正统驭的也就是中原数州而已,河朔、关中、淮南将会战乱不已,至于河东就更不用明言了。李亚子虽然年轻,但却颇有大志。听说李克用给他留下了三支复仇之箭,第一箭就是让他诛灭朱梁。李亚子继位后,牛刀初试就取得了上党大捷,致使威名大盛。正在天下人都认为他将要乘胜挑战大梁之时,他却突然偃旗息鼓了,何也?”
高季昌说道:“是啊,我也正为此纳闷呢!”
梁震微微一笑,继续道:“这就是李亚子的胜于常人之处!因为他太明白眼前的晋梁之势了。李克用虽然勇武有余,但却快意于恩仇,穷兵黩武,只知一味地四处征战,致使河东民不聊生,财力每况愈下,故而,到了天复、天佑年间,河东就开始渐渐衰弱了。太原两度被围之后,河东更是军心涣散,民心大失,李亚子继位之时,国力已是虚弱之极,就连李克宁等人都知道,河东已经难保了,这才有了归附大梁的想法。”
高季昌叹道:“先辈之言确实是一针见血!是啊,想当年,李克用气吞山河,‘鸦儿军’更是所向无敌,万没想到,到了后来,竟然只能龟缩在太原城里被动挨打。既是如此,李亚子又何以能取得夹寨之捷呢?”
梁震稍一沉吟,即道:“原因很多,但我认为最主要的还是‘知’与‘不知’:梁帝‘不知’李亚子之能,也‘不知’河东兵之忠勇;李亚子却‘知’梁军之骄惰,也‘知’梁帝对他之轻视,更‘知’天时与地利,所以成败立见。”
“那么,李亚子现在肯定是在厉兵秣马,伺机再起了。”
“不错!”粱震两眼放光,肯定地答道。高季昌心想:“这位‘前进士’似乎对李存勖有一种由衷的敬佩,如若李存勖召请他,他肯定会欣然前往的。”粱震似乎没注意到高季昌已经走神,继续言道:“说实话,李亚子如此年纪,竟能如此沉得住气,实在是古今罕见的雄才啊!他知道,太原以眼下的积弱之势是很难真正与大梁抗衡的,不求国富,何以兵强?不求兵强,何以争霸?”
高季昌回过神来,问道:“先辈此言,是不是也在说眼下的荆南呢?”
梁震笑道:“高公英明!眼下的荆南的确是危机重重,艰险之极:东有强吴,西有强蜀,南有楚、朗,即便是北面的大梁,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明公坐大的。荆南可说是真正的四战之地,夹在列强之间,稍有不慎,就会有亡国灭种之虞!”
高季昌闻听此言,只觉得脊背上一阵发凉,忙问道:“如此,高某该当如何是好呢?请先辈教我。”
梁震一脸正色,说道:“眼下,只有内修德政,宽政待民,扶持农桑,尽快使荆南富强起来;外休兵战,尊奉朱梁,交联列国。惟其如此,方能立于强敌之间。”
高季昌大喜,遂依照梁震之计,遣使者前往长沙,请求罢兵修好。马殷正是求之不得,自此,湖南、荆南遂结成兄弟之好。
出使长沙的使者回到江陵后,还给高季昌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他在荆南境内遇见了大名鼎鼎的“三绝诗僧”贯休。高季昌、梁震久闻贯休之名,一听说他来,忙令人前去寻找、迎接。
原来,贯休自从得罪成汭被流放黔中后,一直仗锡漫游,醉心于山水之间。不久前,他听说高季昌主政江陵,荆南正在兴复,便又再次回到了江陵,想看看究竟。
贯休进入江陵境内后,果然见流民正在回归,田野有耕作之民,乡村有晚炊之烟,确是一番欣欣恢复之象。高季昌把贯休接进帅府后,就把他安置在了龙兴寺。当晚,高季昌亲自设素宴为他接风,并遍邀江陵名士相陪。贯休也不推辞,欣然赴宴。高季昌大喜,连连向他举杯敬酒。贯休举杯站起,对高季昌道:“江陵历经战乱,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幸赖高公仁爱之心,眼见得生民又有了安居之所,老衲就以水代酒,敬高公一杯,代荆南百姓感谢高公这份恩德了。”
高季昌闻言,心中大为高兴,连说:“高僧言重了,谬赞了!”接过酒杯一因而尽。
贯休又道:“不过,高公治政,多用功将,只不知高公知道不知道,这些人为政严酷,动不动就滥施重刑,百姓们个个深受其害。”
高季昌道:“我还真的不知道。”
贯休一脸正色地说道:“高公既为淮南之主,又怎可不知?”
众宾客闻言,尽皆一脸的惊诧之色,皆暗想:人说贯休天真,说话率直,果然是人言不虚,怪不得钱镠、成汭不能容他呢!
贯休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老衲进入荆南之后的第二天,借宿在一个百姓家里,当晚就有很多人在老衲跟前叫苦,老衲为此还作了一首诗,听说高公文武双全,不知高公愿不愿听听?”
高季昌虽然心中不悦,但还是一脸笑容的说道:“高某洗耳恭听!”
贯休随即抑扬顿挫地吟诵了起来:
霰雨灂灂,风吼如劚。
有叟有叟,暮投我宿。
吁叹自语,云太守酷。
如何如何,掠脂斡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