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苻坚皱起眉来,湿透了的衣袍挂在身上有如千斤重,他一把扯掉碍事的外袍,腿一蹬,缓缓向上浮起,将人拖进怀中,一面低头以口度气,一面将手里抱着的羊皮革囊让了过去,可就在此时,河面上忽然发出一连串的劈啪声响,苻坚在水中仰头看去,竟是又有一大块冰面受力之下四分五裂地碎开,被汹涌的河水席卷着猛地拍向他们!苻坚忙抱着任臻转了半圈,堪堪避开,谁知另一侧又有一块碎冰撞来,在水下动作迟缓,他再也躲避不及,却只觉得胳膊忽然一松,心里登时一惊,扭头看时,竟是任臻将他一把推开,自己则替他生受了那一记重击,几乎是瞬间便被撞出老远!
苻坚大骇,急起再追,却只见任臻毫无知觉一般,在水中载浮载沉,随波逐流地被滔滔河水越冲越远,展眼之间,俩人就拉开了一段长长的距离,再过须臾,连身影都望不见了。
苻坚猛地钻出水面,浑身水汽湿淋,眉眼须发皆冻上了冰渣,整张脸亦青红不定——他用力过猛,右腿抽筋,又无羊皮革囊在手,是万万追不上了。
此刻早有燕军将羊皮筏子划来,拉起冻地僵硬的他,上了岸后,闻讯而来的杨定忙指挥人送来御寒衣物与姜汤。苻坚一气儿仰头饮尽,依旧面色铁青地道:“他被河水冲走,应该是往下游去了,加派人手沿途搜寻,同时在河边严密布防,防止姚军偷袭反攻。”
杨定对他自是言听计从,点点头又低声道:“此事万不可张扬,否则军心不稳难免生变。我方才已调开慕容钟,让他去守固原了,这儿只留下刁云,他对慕容氏那两兄弟还算是忠心耿耿。”
苻坚略一颔首,便不说话,专心运气调息,驱散寒气,徒留杨定一人在旁一面凝望着他一面在心中暗想——苻坚与慕容冲前仇旧恨,即便如今握手言和,又何以让英明神武的苻天王如此舍生忘死只为他一人?
雍州潼关
时值隆冬,大雪纷飞,银炭拢在博山炉中烧地正旺,多少给这呵气成冰的时节添了几丝暖意。拓跋珪年少体热,便不似旁人一般拥锦怀裘,依旧是一身寻常箭袖武袍,敞领穿着,露出内里坚实的肌肉。
室内挤挤挨挨地站了一地的人,俱是新面孔,乃是拓跋珪到了潼关后招兵买马扩充军队,便有不少流亡在外的部落族人受贺兰隽之邀而齐来投奔这前任代国王子。其中有不少是鲜卑部落和当年代国的元老人物,如长孙嵩、叔孙普洛等人,都曾奉拓跋什翼犍为主,如今自也视其孙为少主,换言之,虽如今仕于西燕,但究其真心,只知拓跋氏而不知慕容氏也。
此时众人正在七嘴八舌地商议军机,忽见拓跋珪身边最为亲信的副将穆崇推门入内,俯身附耳,在他身边说了几句。
拓跋珪脸色微变,猛地翻身而起,抛下堂上诸将,随之走出室外,在廊上拉住穆崇低声问道:“此事当真?”
穆崇点了点头道:“虎贲营还留在征北军中的兄弟传过来的消息——慕容永军在过河追击姚兴残军之时几乎全军覆没,他本人也坠河失踪。”顿了顿,他又抬眼看了拓跋珪一眼:“看来姚嵩说‘穷寇莫追’ 是真的。。。他人还被扣在姑臧,又如何得知怀远战况?大哥这借刀杀人甚妙——慕容永根本不信姚嵩,又贪功冒进,这次是输惨了的。。。”
拓跋珪打断他道:“那皇上意下如何”他关心的是任臻会怎么处置。
穆崇摇了摇头:“这个就探不出来了。如今军中封锁一切消息,与姚军隔河对峙。”
封锁消息?拓跋珪微微一怔——燕军攻克姚都固原,算是大胜,即便折了一役,也没道理紧张到这般如临大敌啊?更怪的是,对于慕容永失踪,任臻怎可能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不,不对,征北军中有变。可征北军中全是骄骑三营的精锐,死忠于慕容氏,又怎会生变?拓跋珪心念电转,忽然脚下微微一跄,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脑海——除非他是管不了顾不了。。。
“我想回萧关去看一看。”拓跋珪皱着眉刚刚开口,穆崇便阻道:“没有调令擅离职守是要军法治罪的,何况大哥若不在——”他朝里面努了努嘴,“他们可不会听我的。”拓跋珪正要再说,忽有哨兵来报,发现蒲坂翟斌军有所异动。
穆崇忙问:“来将是谁?”
却原来是翟斌帐下一个典军将军唤作王绪,乃是东晋降将,素来不得翟氏重用。拓跋珪想了一瞬便了然地轻扯嘴角:“我们能得到的消息,后燕自然也能得到,所以翟斌派这么个人来试探一二,原也有轻视我之意。”
“大哥,那。。。”
“初试牛刀自要一炮打响,怎能让后燕那帮人看扁了去!”拓跋珪转身快步走回议事厅,伸手一挥,“传令备战!我要让他们有去无回!”
任臻是被浑身针扎一般的痛给刺醒的——那疼还不比刀伤剑砍,而是阴冷冷地直透骨髓,怎么咬牙也咽不下忍不住。他勉强睁开眼,便见到不远处一点幽暗的篝火与一个高大的背影。他撑起手肘,翻身坐起,那背影猛地回过身来,赫然正是慕容永。他此刻裸着上半身,腰背处有一块巨大的瘀伤,二人对视了足足半晌,慕容永才开口道:“你。。。怎能傻到就这样跳下来?你根本就不识水性的。。。”
任臻勉强抬手指了指他:“你。。。”
慕容永疲惫地抹了把脸:“虽然我自知有过,此战当负全责,但我从没有想过自尽。——当时我所踩的那块冰已经被撞地四分五裂就算没被姚军射中也撑不了多久,加上不愿你因我而被姚兴威胁,所以我才跳入河中——我观察过,结冰最厚的浅滩冰桥就在下游,顺流而去,应可在冻死之前躲过姚兴箭阵再爬上岸来,谁知一转眼就见你也跳下河来,又被一块冰凌正击中了头,一下子被水卷了过来,我赶紧逆流游回去,刚接住你便又被打横过来的那冰棱撞中了腰,几乎无力再游,幸好你当时还抱着一只羊皮革囊,供你我借力泅渡,否则怕是都要就此葬身黄河了。”
任臻听地头疼似地叩了叩额角,不耐道:“若非你不听指挥一意孤行,我军何以反胜为败?如此的大过错你居然不以死谢罪,叔明,你倒是比往年豁达了不少啊。”
慕容永蓦然愣住,如复坠冰窟之中,通体恶寒。
“任臻”反手拍了拍他的脸颊,阴测测地一扯唇角,“朕给了你多大的脸面,让你可以同朕这般说话?不怕朕不念兄弟之情,就像杀了慕容泓一样,将你处死?”
慕容永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任臻——不,是慕容冲。
慕容冲皱着秀致的长眉活动着冻地僵硬的筋骨,瞟了慕容永一眼:“这是漂到何处了?”
慕容永还如在梦中,恍惚似地道:“顺。。。顺流漂到了下游西岸,虽已经离了怀远,却还是在姚兴属地之内。”
慕容冲啧了一声,站起身来,一拨披散下来的长发,昂首道:“得速回军中,如今外姓将领把持军务,还占据着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固原城,朕总难放心。”
慕容永浑身一颤:“你。。。你还记得这些年发生的事。。。?”
慕容冲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拧着眉道:“自那年在长安城外坠马以来,朕便似得了一场怪病,有些事记得清清楚楚,有些事却又看着模模糊糊,只能冷眼旁观,却什么也做不了。。。没想到在黄河里被冰棱这么一撞,倒似恢复了一般。”他忽然顺手划过慕容永的脸颊,在他下巴处微微一拈,邪笑道:“比如叔明对‘冲哥’的感情,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慕容永怔在当下,只能呆望着这个他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终极梦想——慕容冲的眸中倒映着篝火幽亮,波光流转间透出宛如鬼魅般的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