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两个顿时吓了一跳,笛声二胡声曳然而止,停下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就见一个学生打扮的女生,长的很漂亮,站在他们身边三四米远的地方。两个人挺愕然,太投入了,旁边来人了都不知道。
“贾富乾,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女生再次气急败坏的问道。
此时此刻,距离我父亲两个上北京那会儿,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他们两个这时候几乎已经忘记自己曾经冒名顶替的事儿。
我父亲一听女生喊他“贾富乾”,一时间还没转过弯儿来,愣愣地看着女生说道:“你认错人了,我不叫贾富乾。”
女生朝我父亲走了几步,漂亮的模样在我父亲眼中逐渐放大,这时候我父亲觉得女生看着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难道她是……心头怦然一动。
女生几乎完全忽略了我父亲身旁的王思河,眼睛死死瞪着我父亲,咬牙切齿说道:“我知道你不叫贾富乾,你这个骗子!”
这时候,王思河一脸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我父亲,低声对我父亲说道:“哥,这女同志说‘骗子’的口气,咋跟咱上北京哪会儿,那个,那个谁说咱俩是……”
“叛徒!”女生咬牙切齿又说了一句,王思河的话显然给她听到了。
“对对对,跟这口气一模一……”王思河说到这儿立马儿就顿住了,一脸难以置信地打量了女生几眼以后,带着一丝惊讶地说道:“你、你是那个、那个小茹?”
女生没好气地看了王思河一眼,把眼睛又盯向了我父亲这里,虽然脸上显得很气愤,不过那眼神却很迫切,似乎在着急地问,你还记得我吗,你还认识我吗……
时隔两年,小姑娘居然活生生站在了自己面前,这是我父亲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儿,这时候的他,大脑窒息了,窒息到迟钝,迟钝到傻。
一张嘴,傻傻地问道:“你咋跑这里了?”
女生眼圈泛红了,张了张嘴,似乎有很多委屈、很多话,不过又咽了回去,不冷不热地说道:“知青山上下乡,我被分到了你们这里。”随即,女生又不冷不热地问:“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父亲点了点头,“记得,你叫小茹,大名叫茹真真。”说着,我父亲从怀里掏出一条细细的链子,银白色的链子,月光下发出洁白无瑕的光芒。小茹登时露出了欣喜又羞赧的笑容,眼睛更红了,一转身,说道:“我以后也在这里工作,咱们以后就是同事了。”说完,居然快速跑掉了……
我父亲,看着小茹月下越跑越远的背影,怔怔地发起了呆。王思河扯了扯我父亲手里的链子,问道:“哥,这是个啥呀,你身上咋还有这玩意儿咧?”
我父亲顿时回神,拍了一下王思河的咸猪手,说道:“瞎摸啥呀!”说完,赶忙把链子收了回去。
王思河没趣地朝小茹已经跑远的背影看了看,说道:“真想不到她也下放到了咱们这里,个也高了,样子也更漂亮了,差点儿没认出来她……”
二胡是没心思拉了,笛子也没心思吹了,我父亲拽着不太情愿的王思河回寝室睡觉去了。
那天晚上,我父亲做了一个很美好很美好的梦,不过,他跟谁都没说过,从来都没说过。要说起来吧,父亲从来都没跟人没说过的梦,我这当儿子的咋知道了呢?因为,我就做过这样很美好很美好的梦,母子连心,父子天性,我觉得吧,我父亲也应该做的。
一天,两天,三天……
到第四天头儿上,我父亲终于有点儿魂不守舍了,打铁的时候差点出意外。
各位见过打铁吗?估计真正见过的人不多了。我从十岁开始就给父亲当副手打铁,围上帆布围裙,拿上大铁锤,一般打的都是农具:锄头、铁刨(铁耙子)、镢头等等。最累人的是打那个什么来着,忘了,好像是铁犁,一块大铁疙瘩,烧红以后放铁砧上,抡起来就不让停。我最喜欢打棺材钉,那玩意小,枣核形的,两头儿尖尖的,比小拇指还细,十到八公分长短,只用半大的锤子打就行了。
打铁的工具,除了锤子跟炉子,还有长把儿的、各式各样的夹子,我父亲叫它们火钳。还有一个铁墩子,我们这里叫它铁砧(zhen,第三声),我父亲说铁砧有上百种的用法儿,不过我从没见他完全展示过,因为在我记事儿的时候,打铁这一行已经快淡出历史舞台了。
打铁用的铁砧,样子很像个大象,就是没尾巴,一个笔直的尖长“鼻子”,两边两个似圆似方的“耳朵”。
打铁的时候,主手站在上位,也就是大象鼻子的方位,右手边是铁砧,左手边是火炉,副手站在下位,也就是大象的屁股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