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想,东海之事皇上霍然将她抬到钦差正使的高度上去,甚至要高过大人,便不是偶然为之,而是皇上深思熟虑过的一步棋。
皇上,皇上……从小只知道这位皇上隐身皇宫大内,一年到头也不见外臣一面,只以为他是荒疏国务,只有当此时一步一步走近了他,才知道他老人家才是真真正正的大隐隐于朝。
这大明天下,这朝野内外,这内臣外臣,这司部内阁,每一处、每一人全都被皇上拿捏在掌心。何时恩,何时威,皇上心里全都一盏明镜一般。
所以为今之计,决不可逆龙鳞而为,反倒要驯顺,无条件听从皇上的一切安排。否则……也许连想想否则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她悄悄抬头去望他……若她死了,他又该怎么办?
话说双宝和三阳两个倒霉蛋儿,回了下房,还不敢睡,还得偷偷听着外头的动静,以防被大人和公子那边完结了,回头叫热水什么的。
双宝还怕三阳再胡说八道去,便按着叫三阳去打个盹,他自己走出了下房的门儿,遥遥立在正房廊下听着动静。
却冷不丁一抬头,就瞧见月色下正无声站着个黑衣人影!
这一吓可不轻,双宝寒毛根儿全都竖起来,好悬当场就喊出来。
幸亏那人也是手疾,上前一把就死死捂住了双宝的嘴,力道大得好悬将双宝给捂背过气去。
等双宝终于看清了那人一袭黑袍之下,袖口领襟隐隐约约翻出的一圈儿红,这才猛吸一口气,平静下来。
可是说平静,却又不能平静——虽说知道了这也是灵济宫的人,可是,可是这位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听兰轩里啊!
都只因为,来的人正是——藏花。
双宝护主心切,在他心里藏花还是那个跟兰公子争风吃醋的二爷,今晚儿这么悄然到听兰轩里来听公子跟大人的动静,怕又是给公子捣乱来的……
可是双宝却看见,藏花面上呆呆的,仿佛在笑,可是也只是唇角勾起笑的弧度,却怎么都在脸上挂不完整。
双宝这才吓了一跳,想说话,却被藏花制止。
藏花朝他又摇了摇头,示意不叫双宝说他来过,然后披风一裹,便凌空无声而去。夜色为他开过一条缝儿,便又合上了,完整幽暗得仿佛从没有发生过这样一段插曲,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个多余的过客。
双宝只觉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只得懊恼地挠了挠头。
藏花黯然回了私宅,裹紧黑色大披风,无声走进卧房。
房内没点灯,却有一人的气息霸道地占据着整个房间。
藏花便一皱眉:“王爷怎地不请自来了?”
小宁王在夜色里轻轻一笑:“你的宅子就是我的,你的卧房就是我的,你的睡榻也是我的……你对我的本来没有什么分别,又何来不请之说?”
藏花轻哼了声,懒得答对,径自除去那黑色的大披风去。
虽然没有掌灯,可是借着窗口筛入的鱼肚白,小宁王还是瞧见了。他便抿嘴一笑:“这黑色的披风……从前司夜染倒是常穿着一件。他小小年纪便穿这样的衣裳,让我恍惚之间只觉要压塌了他的肩膀,破不协调。却没想到,你今儿也披上了这么一件儿。”
藏花便一眯眼:“凡是大人喜欢的,我都喜欢。这又有什么稀奇?”
“你们大人喜欢兰公子……怎么,你也喜欢?”
藏花死死攥住那斗篷,使尽全身力量才没有将那斗篷狠狠甩向小宁王头上去!
他深吸口气,倒是勾起一抹冷笑:“王爷想说什么,我真听不懂。”
小宁王便又意味深长地笑了:“别忘了你这辈子第一个男人,是孤王。也别忘了,这辈子第一个教给你人世欢爱的人,还是孤王。你那年还是个小孩子……是孤王造就了你,你的一举一动便都逃不过孤王的眼睛。当着孤王的面,你别想说那些没意思的假话去。”
小宁王起身,缓缓踱步过来,伸手勾起藏花的下颌:“我连续来看你三天。三天,以我对你的了解,我便知你变了。怎地,如今转了性儿,不喜欢你家大人,改喜欢他的内宠了,嗯?”
“你说倘若你家大人知道你存了这份儿心思,以他对那兰公子的宠爱,他会不会先要了你的命?”
藏花按捺
不住,伸手撑住小宁王的手臂,猛地用力,将小宁王推到一旁!
他一向冷艳的眼底,泛起一缕血色来。他却悠然地笑:“王爷,你究竟想要什么,你直说。”
小宁王也不恼,又走上来,不顾藏花的挣扎,依旧挑住他下颌。
“本王想要什么……你心里明白。从前你心里只有你家大人,我想都是小孩儿心性,喜欢新鲜的吧,我便也容得你,给你时间。如今你家大人已经不恋着你了,你自己也快要走上歧路去了,本王便不能坐视不管了。”
他又迈进一步,着迷地吸着藏花身上的气息:“我已有许久未曾碰过你了。小孩儿,回到孤王身边来吧。”
藏花又一把推开,红唇冷笑:“王爷说的什么话?灵济宫的人,只要进了宫门,便生是灵济宫的人,死是灵济宫的鬼。”
小宁王不慌不忙地笑:“……是么?倘若我不小心,将你偷偷喜欢兰公子的事泄露给你家大人;哦不,如果本王不小心将你喜欢兰公子的事,告诉给兰公子本人——你说她会不会厌弃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