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兰芽仰头明丽一笑:“说书先生本来就是有将死人说活的本事。”
司夜染眯眼望来。
兰芽便故意激将:“此次本公子是钦差正使,自然明白最重的担子该本公子自己来担。大人如此推三阻四的缘故,难道是觉着该本公子自己扮作周家公子不成?”
司夜染不置可否,只轻哼了一声。
兰芽便叹得更深沉:“本公子本也做此想。只可惜——本公子与周家人缘悭一面,没见过周灵安,更没见过他儿子。倘若贸然妆扮了去,并无底气,到时候若是被倭寇认了出来,我一个人生死倒是小事,没得连累了剿寇大业。钤”
司夜染依旧淡淡的,冷眼旁观兰芽自己唱念做打。
兰芽便上前再加一把劲儿:“小的比不得大人,大人一来对周灵安一家早已熟识,妆扮起来自然更得心应手;二来大人从小便善于伪装,四出办案,经验老道。洽”
司夜染抿了抿袖管,依旧并不热络:“兰公子只有这几招了?”
兰芽气馁,嘟着嘴道:“好吧小的已黔驴技穷。大人到底肯不肯答应?”
司夜染翩然抬眼,只望窗外碧空,仿佛没听见。
兰芽懊恼,跺脚便朝外去:“算了。大人既不肯援手,本公子自己去就是了!左右唯此一命,豁出去了便也没什么计较!”
就在兰芽抓住舱门时,司夜染这才不紧不慢道:“……你之前说了那么多,却实则都是废话,并无一句我爱听的。”
他爱听的?
兰芽顿住,回头瞄他。面颊已是不自禁地红了起来。
他爱听什么?
她才不知道!
她又羞又恼,他却依旧一派气定神闲。白衣闲雅,白面上映着玉光,说不出的从容自在。
她便顿足:“大人到底想怎样?”
他浅浅抬眸望来,眸色如水波映月,粼粼不绝。
“你只想要我假扮成周灵安之子,你可曾想过你该扮成什么身份才可?”
兰芽鼓了鼓脸:“便有现成的:大人扮成周公子,小的便扮作周公子的小厮或者书童好了。”
“不好。”他却直接拒绝。
“为何不好?”
他淡淡抬眸:“看腻了。”
兰芽恼得牙根痒痒:“那大人又待怎样?”
“扮个别的来。”
“扮作什么才能叫大人满意?”
他眼波潋滟:“……周灵安的两个儿子都已娶妇。”
兰芽一口气呛住。
“大,大人的意思,莫非是叫我扮成周公子的娘子?”
司夜染静静望来:“有何不可?”
“这!”
兰芽只觉一团火从心底“呼”一声直冲头顶!
若以伪装计,扮成周公子的娘子自然是个不错的选择,他这么要求本没什么错——可是她隐隐就是觉着,他是故意的。
兰芽咬牙,强辩道:“大人难道忘了,现下小的身份是‘兰公子’!除了灵济宫内极少人知道小的是女儿身,这船上船下更多的人都以为小的是男子!”
司夜染毫不意外:“所以才要‘扮’。纵有人质疑,也尽可以一个‘扮’字作答。以兰公子你今时今日的地位,还有人敢不信么?”
兰芽悄然攥紧衣角。手指绞了又绞。
并非不想的……她也曾梦想过,再恢复女儿身,行走这天下。
只是……
她勃然摇头:“我不干!”
他便又收回目光去,淡淡道:“随便你。总之若要我去,你便得依了我。否则,我乐得清闲。”
兰芽恼羞成怒,跺脚而去:“算了。就让我孤身一人闯倭寇老巢,大人只悠闲喝着茶,等着替我收尸好了!”
一口气在甲板上跑了几大步。迎面撞来的风,灌得她心臆生疼。
有些事……她并非不憧憬,并非不欢喜。
只是,她不能。
因为纵然她和他都口口声声说着“扮”,可是她和他都清楚,他们私心里却根本就不做如是想。
纵然上回在南京,那晚他们也曾并肩行于月光之下——那却不过短短一瞬。而这一回,少则数日,多则不知要多少日子!
所以她不能。
爹,娘……孩儿,不能。
兰芽收拾心绪,上了后头扈从的船,去找那秋芦馆的美婢。
美婢此时已然得知了兰芽的身份,知道是灵济宫的宦官,这回见了便再没有从前的情意,而是瑟瑟跪倒,口称“公公”。
兰芽知道这距离不是一时片刻便可弥合,便在她面前坐下,沉声问:“事到如今,你可以告知我你的名姓了。”
美婢一颤,瑟瑟道:“民女,花怜。”
兰芽扬眉:“花怜?好听!”
垂眸望她:“……姓花?”
花怜簌簌摇头:“在我倭国,只有贵族才有姓氏。民女名为花怜,不配有姓。”
“哦?”兰芽心下悄然一转。
如此说来,菊池既然有姓,那么她虽然是倭寇强迫大明女子生出来的孩子,可是她却也该是个贵族。
且既然她爹爹肯正正式式给她冠名这个姓氏,那就是说她爹爹还是拿这个女儿很为重——又或者可以说,拿她母亲、那位忍辱负重的大明女子很为重的。
兰芽躬身,伸手扶起花怜来。
“从前骗你,是我对不住你。”
花怜瑟瑟闪避:“民女不敢。”
兰芽也不强求,“你是个聪明的女子,我有话便也与你直来直去:你虽然是普通婢女,但是看得出你经过严格训练。秋芦馆上下,也都是大有来头。不过你既然与我‘有染’,你家家主也必然不会轻易再信你。如今摆在你眼前的事两条路:或者跟我一条心,听我的调遣,替我办事;或者——我放你回去,叫你的家主来处置你。”
花怜果然花容失色:“公公既然将民女带走这样远,民女如何还能回得去!”
若回去,家主有的是法子叫她死得凄惨!
兰芽便安抚地笑:“你瞧,我已然将你带到这样远,实则便是笃定了你会选第一种。花怜,我既信你,你可否给我满意答复?”
花怜低低饮泣,暗暗垂泪:“公公已是叫民女无路可退。”
兰芽俯身与花怜目光平齐:“花怜,你我相识一场自是有缘。我便不能见死不救。你身在秋芦馆中,埋伏在我大明京师日久,早晚难免一死。你若此时幡然悔悟,一切还来得及。”
兰芽轻轻叹息:“你是平民百姓,所有图谋都只是你那贵族的主子制的,你除了服从,不敢有半点质疑。什么大业,实则又与我等平头百姓何干?咱们又凭什么要替他们送了咱们自己的性命?花怜,咱们都不怕死,可是总归要死得明明白白,死得心甘情愿。”
花怜愣怔,随即落下泪来:“民女不想死……民女家中还有病重老母,母亲说一定要等到民女平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