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青也在堂屋,正要去把小豹拉起来,不想那孩子鬼机灵的很,也不像其他孩子哭天抹泪,坐在地上耍赖。只见他蹭的从地上跳起来,对着哥哥就扑了上去。一边扑还一边骂脏话,两只不大的小手,搂上去就掐住大头的脖子,“臭大头,死大头,叫你推我,看我不掐死你,掐死你!”
李大头丝毫不慌乱,他毕竟大一些,两手一撑,就把李小豹拨拉开了,“你还敢掐我呢,踢你,我踢死你……”
李元木脸一拉,怒喝一声,“闭嘴,你俩又吵吵啥!”他走过去一手拎一个,把他们拎出了堂屋。李大头被拎着时,也不忘了抓一个芝麻饼。
李元木把他俩扔到院子里,他俩气呼呼的瞪着对方,谁也肯先转过脸。
这两个毕竟是李氏的大孙子,就算她对李元木跟何秀有一百个不满意,但跟孩子也无关哪。
她冲着李元木直挥手,“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动不动不是打就是骂,小豹,大头,都过来,到奶奶这里来。”
那两个小娃跟定住了似的,谁也不动,谁也不理,互相瞪着对方,就是不肯挪开眼睛。小豹还嘟着嘴,那模样倒是挺可爱的。
李元青也从堂屋走出来,瞧见他俩这副模样,脸上挂起淡淡的笑容。
李氏一拍大腿,“这两个孩子,都叫你们给惯坏了,这脾气以后还了得!”
李元木对着她娘的教训,也不敢反驳,只说孩子还小,现在也不能管的太严厉。其实最关键的是,何秀对孩子惯的很,哪怕他俩在家闹翻天,何秀也不舍得打一巴掌。
这事实李元青跟李氏都知道,两家就隔了一堵墙,能不知道吗?
但是,既然都已经分家了,李氏也不能多说什么,只问李元木究竟有啥事,清楚了好。
李元木蹲到堂屋门口的台阶上,有些尴尬的说道:“娘,是这样的,我听村长说,今年咱村子要办个小学堂哩!”
李氏光着坐着说话,也闲的慌,就拉过院子里晒的棉花,剥起棉花来,听到这,也感兴趣了,“哟,还真要办学堂啊?前一段只听他们传来传去,我以为都是谣传呢!”
李元木赶忙摇头,“不是谣传,是真事,我今儿去瞧村长了,是听他讲的,教书的夫子以前就是咱们村的,听说还是个秀才,只因一直没能高中,所以一直孤身到老,现在想回村子里,给村子里的人做点事。”
李氏点头道:“好像咱村以的确出了个秀才,但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我也不清楚,不过有人教就好,咱这附近其他几个村子都办起了学堂,就唯独咱们这儿没有,这回总算能让村里的小娃都去上学了。”
李元木一听李氏这口气,笑呵呵的蹲到李氏跟前。而李元青一看他这这副表情,就知道他这哥哥肯定有事。
李元木道:“娘啊,要是学堂真能盖起来,我家两个娃儿就都得上学,夫子也要收束脩,这笔费用可不是个小数目,我听说元青这些日子也干到不少钱,到时候你们可得帮衬着些,毕竟他们也是您的大孙子嘛!”
李氏眼睛一眯,把棉花往地上一扔,不悦道:“元木啊,我们分家也有好几年了,你们两个大活人,咋连小娃上学都供不起哩,村里的学堂,那束脩能要多少钱?哼,别跟我说,你们没钱,你弟弟还没成亲呢,咋不见你替他想想!”
她刚一说完,大门外就冲进来一个盘着头的少妇,小腰细的很,头发也梳的光亮,身上穿的衣赏干净整洁,倒是不像农家媳妇。
这冲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何秀,自打两个小娃进了这边的门,她就偷偷趴在外面听。直到这会实在听不下去了,才不管不顾的冲进来。
对于她这种唐突的行为,李家的三个人都没有反应,习以为常了,连地上坐的两个小娃也没有任何的动静,仍是大眼瞪小眼,比着谁先认输。
何秀站到院子,掐着腰,下巴扬高高的,那神态,像足了一只高高仰首的大公鸡。
“娘,瞧瞧你说的啥话,那不管咋地,这两个都是你孙子吧,就算分了家,他们还是姓李不?你要说不管也成,那明儿我就给两个娃把姓改喽,让他们跟我何,从今以后,就不是你们老李家的人!”
这一通吼的,把李元木面上也吼的无光,他拽着何秀,让她别说了,但是何秀哪里会听他的。她狠狠瞪了李元木一眼,李元木也是天生怕老婆,被她一瞪,顿时哑巴了,缩着脑袋蹲回原地去了。
李氏看着自己儿子变成这副怂样,心里别提是啥滋味。李元青见何秀说话越发过份,黑着脸拦住她,“你说够了没有,你自己养的孩子,你爱怎么着没人管你们,都走,我要插门了!”
李氏扯住元青的胳膊,低着头直摇脑袋。
何秀讥笑一声,抱着双臂阴阴的笑道:“哟,几天不见,你倒是会讲话了,那田麦芽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看把你迷的五荤三素,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吧?你们要真不管,我明儿就给两个娃改姓去,以后,他们就不是老李家的人,呸,连个学堂都不愿意给孩子上,亏的你们,一个是奶奶,一个是叔叔,有你们这么当长辈的吗?”
何秀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像个温良的女人,可要是一张嘴,那家伙,跟泼妇也没啥区别。
李氏被她气的直发抖,李元青也气的不行,要不是看在她是女人的份上,他早一拳头抡过去了。
李元木就蹲在一边,耷拉个头,不声不响,就好像跟他无关似的。
一直互瞪眼睛的小兄弟俩,受不了他娘的高嗓门,大头吼了声,“吵死啦!”吼完了,跟小豹两个人爬起来,扭着屁股往家去了,临走时,还顺走了鸡窝里刚下的几个鸡蛋。
李元青急道:“大嫂,他俩顺东西呢,你都不管管吗?”这东西顺的,也太顺手了些。
何秀当然也瞧见了,可她把眼睛一瞪,狡辩道:“他俩拿你们的东西也叫顺吗?真是的,拿你们几个鸡蛋就心疼成这样,真是抠到家了!”
李氏心痛的道:“那是几个鸡蛋的事吗?俗话说,三岁看大,小的时候不管,难不成你还等着他们去偷鸡摸狗吗?真是的,就是再惯也不能惯成这样!”
何秀一时无话回她,只好拉回原来的话题,“别扯开话题,你们就说到底给不给个小娃上学吧!”
李元青气愤的说道:“什么叫给不给,上不上学是你家的事,别往我们身上推!”
何秀尖着嗓子,说话阴阴的,“他们两个也是姓李的,小事我们管,大事你们不得也一块管吗?就凭他俩姓李,这事就这么定了,等村里学堂办起来,你们只管掏钱就成,元木,走了,回家吃饭。”
“哎,”李元木站起来,跟在自己婆娘后头,又想起堂屋桌上还有几个芝麻饼,他倒也不客气,连着竹篮一块拿走了,“娘,你们天天都能吃上新菜,这个……就给我们尝尝鲜了。”
来嚷嚷这么一通,他们倒是走的心安理得。李元青跟上去,他们前脚出门,后腿他便用力把门关上了。
何秀站在门口,冲着身后的大门啐了一口,随后跟斗胜的大公鸡似的,回家去了。
关了门,李氏娘俩坐在院子里,李氏想着大儿子一家那副德行,连声叹气。
她小声跟元青说道:“唉,你哥哥咱是没指望了,你也别怪他,合该是他的命,也是咱们的命,”或许前世她们欠了何秀,这辈子,她就来讨债了。
李元青蹲在她身边,“我没事,他吵他的,我过我的,等以后搬的远,也就清静了。”
李氏愁的很,“哪里能真的清静,咱房子还没盖,他倒惦记叫咱们供孩子上学,他也不想想,你现在什么处境,眼看着麦芽家越过越好,咱要是不把房子盖好,拿不出像样的采礼,咋去提亲,就算你田婶不介意,我们也拿不出手啊!”
元青知道她娘说的是实情,以前田家过的穷,两家没有距离,如今麦芽凭着聪明能干,日子一天天好了,可他还是原地踏步,要不是经常上山打猎,只怕离盖房子还远着呢!
李元青道:“等房子盖好了,地方也大了,到时候我们再我喂几头猪,多喂些牲口,日子总能越过越好的,眼下,在这边地方太小,啥也不能多养,只能等房子盖好了。”
“嗯,也是,元青啊,咱家盖房子,你别担心钱的问题,这几年娘也存了不少,先盖着,要是钱不够,我去找你爷爷他们借点,等过年的时候把这两头猪卖了,也能把钱还上,娘对你有信心,就凭你这么勤快,还怕将来日子过不好吗?”
李元青笑了,“成,那咱就先盖房!”
晚上,娘俩吃的是稀饭,幸好之前她有准备,不然现在真得吃锅贴了。
田家晚上吃的是芝麻饼,田氏以前没做过,以前顶多拿没发好的面团,直接扣在大铁锅边上,等于是炕热的,这种馍馍称为死面馍馍,造型虽然不好看,但却是最简单的方法,而且那炕糊的一面,吃起来又焦又脆,好吃的很。只不过这种死面馍馍,却不易放冷,冷了之后硬邦邦的,嚼不动。
田氏咬了口软乎劲道的芝麻饼,直称赞这饼做的好吃。
冬生也吃着饼,就着稀饭吃,吃的甭提有多香。
麦芽笑着对他们说道:“这饼当然香了,先前得把芝麻搁锅里炒熟,回头加上白糖捣碎,这两个一混和,那味儿香漂十八里呢!”
田氏乐呵呵的道:“我说这芝麻咋这样香呢,原来你是炒过了。”
娘三儿坐在堂屋里吃饭,外面星光闪闪,圆月挂在天边,夜里温度不高,凉爽的很,偶尔一阵风吹过,还有些冷呢!
田氏又说起钱家的小娃,她下午走的时候,那娃都睁眼了,小模样长的跟钱满仓一个样。
麦芽想起林翠白天说的话,于是问道:“娘,白天我听林翠说,钱家嫂子是被个道士吓着的,听说那道士是到谢家去的,难不成还真是谢老二请了人去捉鬼啊?”
冬生不屑一顾,“他们心里要是没鬼,还怕个啥!”
田氏咬着馍馍,也道:“就是,我看是谢婆子亏心事干多了,自己吓自己,平白无故的,哪个鬼闲的没事干跑去找她!”
麦芽被她的逗笑了,但她还是要把话清楚,“其实,谢婆子之后所以这样,恐怕还是因为那天我说的话,要不是我吓唬她,她也不会成这样,你们说……我是不是应该去跟她讲明白。”不管谢婆子有多么叫人讨厌,总的来说,还不至于到要害她的地步,要是真把她弄出个好歹来,她心里也不好过。
但是田氏跟冬生却都不这么认为,冬生首先不同意,“当初是她说你像狐狸精,又不是我们逼着她讲的,现在她被自己的话吓着,那能怪谁,要怪只怪她嘴上没德,自讨苦吃。”
田氏道:“你哥说的对,你现在要是去谢家,不管讲什么,他家人也不会信,好端端的,咱去受那个气干啥,再说了,那天你也没说什么,都是谢婆子捏造出来的,麦芽,娘告诉你,可千万别去,省得到时候惹了一身不是回来。”田氏知道女儿是还是太善良了,但具体谢婆子是啥毛病,她们也不清楚,冒冒然去了,人家还指不定要怎么想呢!
见哥哥跟娘都反对,麦芽也只好作罢。
吃了饭,她把碗收去洗了,走出来的时候,把厨房门带上,防止野猫进去偷吃。
等她跟田氏都回屋了,冬生才站在院子里,用冷水冲了个澡,随后也回了自己屋。
如今,他的房间是家里最大的一间,里面布置简陋的很,只有一张床,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墙上挂着一只打磨非常亮堂光滑的弓箭,弓箭旁边挂着一柄短刀,另外一边的墙盯了个木楔子,上面挂了几件衣服。
屋里的墙角搁了一双旧布鞋,一双草鞋。这便是一个男娃所有的东西,虽然少的可怜,但在冬生看来,却已经是非常富足了。他对以后奢望不大,在妹妹跟娘面前,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田父死的那年,他也懂事了。那时田父拉着他的手,郑重的嘱咐他“冬生啊,以后家里就靠你了,爹没本事,没能看着你们长大,是爹不好,你妹妹还小,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得照顾好她,记得要孝顺你娘,她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等你长大成亲了,要好好供养她,知道不?”
田父说完这话,就咽了气,甚至没来得及听冬生的回话。
那晚也是这么个凉爽的天气,可田家的三口人,却如同坠入地窖,冷的刺骨。
这一夜,冬生一直梦见田父,把枕头都哭湿了,直到鸡鸣三遍,他才醒过来。起身之后,到院子里用凉水洗了把脸,总算好过了些。
天刚蒙蒙亮,远处村庄里的其他鸡,也陆续开始打鸣。
更远处,山坡上,河塘上,升起薄薄的雾气。
四周更是寂静的很,鼻间还能闻到山野间特有的气息。
这就是乡下人的一天,从鸡鸣开始。
冬生悄悄扛着锄头下地去了,现在棉花还没开完,他想去把地翻翻,屋后的地也得翻,因为麦芽说想种些红豆跟麻豆,可以烧稀饭吃。
入秋之后,头天晚上就起了雾,冬生没走多远,裤脚就被露水打湿了,草鞋也湿透了。
田埂周围有不少含着花苞的野花,还有遍地快要开放的秋菊,一些迎风招摆的狗尾巴草,更是草地间独有的风景。他随手拔了一根狗尾巴草,放在嘴里嚼最嫩的根茎。
这种野草,其实也没啥味道,就有股子清香的气味。
冬生一手扛着锄头,一手摇着狗尾巴草,翻过一处高地,再往下去,就是田家的棉花地。
之前谢老二说要收他们家的地,那块地不在这儿,今年只种了些玉米,已经收回家了,眼前的这块棉花是属于田家的,是田父还有的时候,开垦出来的。
刚一到田里,他眼尖的发现一个人影也往这边来了,瞧那身型,不是李元青还能是谁。
李元青也瞧见他了,径直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冬生看见背着竹篓,等他走近了,便问道:“你这是要去收黄鳝笼?”
李元青也穿着短褂,两条结实的胳膊比冬生的还粗,他冲冬生笑了笑,“本来是要去收黄鳝笼的,可看见昨晚棉花开了不少,我先摘棉花,等回头再去收黄鳝,你昨儿黄鳝下了吗?在哪下的?”
冬生放下锄头,把锄头撑在地上站在那,“我昨儿黄鳝笼子下的远,这附近都被他们下完了,我就去了小溪沟上游,那里下的人少,就是路程远了些。”
“我说那里的黄鳝笼子是谁下的呢,原来是你,我也跑那儿下去了,要不等会,咱俩一块去收吧!”
冬生道:“成,你去摘棉花,我把这地拢拢,回头咱俩一块去,对了,谢老二说要把地还给他,你咋想的?”
元青面色有些难看,叹了口气,“还就还呗,不过还了之后,我家地就少了,就这一块,只怕种不了庄稼了。”
冬生也皱起眉头,“谁说不是呢,可老种他们家的地,又能收多少粮食?先不说了,赶紧干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