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生指给她们看,“麦芽你瞧,坡下就是王家村,前面有个岔路,要往其他村子走,从就岔路岔过去就行。”
麦芽用手挡着夕阳,晚霞带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在小山村上,映出如画般的意境。
“这里的风景好美,”她由衷的赞叹。
二妞有心思,哪里会在意风景,倒是林翠跟麦芽感觉一样,“听我娘说,王家村以前是个大官避世的地方,当初周围的路都没有开出来,出山困难的很,后来那大官就用自己的钱开凿了一条出山路,还在村里办的学堂,按理说,这里所有的土地都是他的,他想给谁种,就给谁种,可他生性淡泊,把地都分给穷人了,他死后就埋在王家村附近的山脚下,村民们都把他当神供着,还给他造了座庙,他本姓王,后来这村子就叫王家村,但村里只有一半的人姓王,其他的都是外姓。”
麦芽听她说的好像在讲故事,“真有那么神吗?还给他造庙,难道他真成神了?”
林翠摇头道:“我就是听别人讲的,我哪里知道是真是假,不过他庙上的香火,没有观音娘娘庙的香火多,哦对了,麦芽,差点忘记告诉你,过几天就是庙会了,到时候你可得跟我们一块去进香,”
麦芽听的眼睛唰一下就亮了,“这里还有庙会啊?庙在哪里,去的人多吗?”
二妞也来了精神,急着跟她说道:“当然多了,还有好些玩杂耍的,卖小玩意的,吃的也多,去年的庙会,我跟着哥哥一块去的,我吃的腰都弯不了。”
冬生一直默默听着她们讲话,其实感觉都没有,他只是很庆幸妹妹能跟同龄的女娃们一样,有说有笑的,这比啥都强。
沿着小路一直前行,远处的村庄越来越近,路旁的草丛长的很茂盛,因下过雨的原故,空气特别的清新,带着泥土的芳香,教人闻着神清气爽。
麦芽还在琢磨林翠讲的关于庙会的话,在别人眼里,逛庙会,是冲着热闹去的,可在她看来,庙会是个绝佳的生意场,到那天,他们不光要卖好自家的货,还得把名声打出去。
快到村口时,冬生忽然问道:“你们要去看的人家,是哪一家?”
他这一问,倒把车上的三个女娃问的愣住了,二妞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冬生哥,我也不清楚哩,我又不敢直接去问,只知道他家姓王。”
冬生犯了难,这王家村,有一半以上的人家都姓,天知道她说的是哪家。
麦芽也道:“二妞,你再好好想想,他家有什么特征没?”
“这个……”二妞咬着手指,皱着眉头,想啊想,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对了,我娘说,他家就住村口,门口还砌着两个石墩。”
其他人听了直摇头,这特征一点都不明显嘛!
麦芽说道:“哥,先进村子吧,真要不行,咱就先去舅妈家,把东西送了就走,等回头再在村子里绕一圈!”
冬生应了声,在驴子屁股上甩了一鞭子,车子慢吞吞朝村里进发了。
村口立了棵大槐树,树下坐了一圈抽着旱烟唠嗑的老人。
有眼尖的,以前见过冬生,瞧见他来了,远远的跟他招呼,“冬生小娃,今儿到你舅家来啊?”
冬生笑道:“是哩,我带着妹妹来看下舅舅,老大爷,你们在这儿坐着,我们先走了。”
“哎,慢点啊!”
等马车进了村子,麦芽还能隐约听见,老人们在后面夸赞冬生,说冬生这好,那好的,又说哪家的女娃能嫁给冬生,可是修了几辈的福份。
麦芽开玩笑道:“哥哥,你人缘混的不错嘛,以后肯定好多女娃争着抢着要嫁你呢!”
林翠应了她的玩笑话,“那你以后岂不是要有好多个嫂子,还叫的过来吗?”
冬生被她们讲的俊脸通红,只有二妞不吭声,脸上的笑也很勉强。
“嫁人,要嫁个会疼自己,会在乎自己的人,哪怕是累点,可心舒坦,二妞,你说对吗?”麦芽有意的对她说道。
二妞在沉默半响之后,重重的点了点头,从她的眼神里,麦芽瞧着,她释怀了,也许再过不久,就能放下了。
“吁吁……”冬生把车停在一户宽门楼前,这家的围墙,门沿,都是用新泥涂过的,光滑的很,没有豁掉的地方。
门外有个小娃撅着屁股,蹲在地上拿着小木棍玩蚂蚁,听见声音,仰起头,看着突然降临的几个人,“大姐!”狗蛋从地上跳起来,甜甜的叫了一声。
麦芽从车上走下来,张开双臂抱住他脏兮兮的小爪子,笑着跟他说道:“你还得记得大姐哩,我以为你早把我忘了你呢,这些天你在家乖不?哥哥去哪了?”
一下子问了他那么多问题,狗蛋消化了一会,才慢慢的回答:“哥哥跟别的小孩在玩,他都不带我玩,我就一个人在门口玩。”
冬生也走过来摸摸他剔了光头的小脑袋,“你爹娘在家吗?”
“在呢,他们都在家,”说完,狗蛋咚咚的跑进门报信,“爹,娘,大姐来啦!”
麦芽回头对二妞跟林翠问道:“你们要进去不?”
二妞缩着头,“还是不要了,早听说你舅妈厉害的很,我们俩就在这马车上坐着,你们送完东西就出来,要是真找不见就算了,早些回家要紧。”
麦芽点了头,跟哥哥一块把车上的瓦盆搬下来。
第一个听见动静跑出来的是孙茂才,才这么些日子不见,他显的苍老许多,“是冬生跟麦芽来了,快到屋里做,”随后他又看见车上坐的两个女娃,“这两个是……”
麦芽赶紧给他介绍,“她俩是我们村的,跟着我们蹭个车,待会要一块回村去的。”
二妞跟林翠从车上下来,笑着对孙茂才打了招呼,“孙叔好!”
“好好,”孙茂才搓着手,有些无措。
这时孙氏已经听到动静,被狗蛋拖着拉了出来。
“舅妈,”麦芽叫了她一声。
孙氏见有外人在,也扯开笑脸,“你俩咋有空来了,是有啥事吗?”她还记着麦芽说盖房子钱不够的事呢。
孙茂才见她拦在门口,也不说叫外甥们进去,他脸上有些难看,忙对冬生兄妹两个笑着道:“有啥话进去说吧,别老在外面站着。”
孙氏也笑了,“是啊,进来坐坐吧,乘着天早喝口茶,不然待会不好赶路呢!”
孙茂才见她一点面子都不给,立马扳下脸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两个外甥来,就算在这过一夜都成,别说喝口茶了,你赶快回去烧水做饭,愣在那干嘛!”
麦芽心道坏了,这下捅马蜂窝了,她朝哥哥看了一眼。冬生根本不管他们在说什么,把坛子放在他家门口后,就坐回了马车上。
孙氏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下一秒就准备坐在门口,拉开嗓门子,哭天抹泪的给他看。
麦芽忙出声拦住她,“舅妈,您这是干嘛,我们本来也没打算进你家,你家门槛高,我们迈不进去,也不敢迈,今儿我跟哥哥是顺道路过这里,想来看看狗蛋跟狗剩,不是来看你的,所以你不用哭的稀里哗啦,”她招手叫狗蛋过来。
狗蛋还小,不明白大人们的矛盾,他这个年纪看到别人打架,只会害怕。
孙茂才涨红了脸,“麦芽,这……”
麦芽却当没听见他说话,拉着狗蛋,对他说道:“大姐带了些猪耳朵跟猪蹄子给你跟哥哥吃,还有这个香包,你记得要挂在身上,这样蚊子就不敢叮你了。”她把薄荷香包挂在狗蛋脖子上,另外几个交给了舅舅。
“舅舅,等狗剩回来,您把这香包也给他挂上,另外他们睡觉的屋子也得挂几个。”
“哎,我知道了,要不……你们还是去喝口水吧,”他就这两个亲外甥,哪里会不疼他们,麦芽好不容易都到他家门口了,却连口茶都喝不到,这叫他怎么落忍。
冬生扮抢在妹妹前面,回绝道:“舅,你回去吧,你家的水太贵了,我们喝不起。”
麦芽回头瞪了他,舅舅心是好的,就是性子软了点,所以说娶老婆,得娶个贤惠的,要不然以后就得过的像孙茂才这样了。
孙氏姿势摆好了,却半天没动静,她盯着眼睛的俩兄妹,好像防贼似的。
麦芽走到她跟前,甜甜的叫她一声,“舅妈……”
“干啥,”孙氏更防备了,生怕她长张口要借钱。
“舅妈,这瓦盆里装的是卤肉,麻烦你拿进去,把卤肉倒出来,再把盆还给我们,还有上回带的盆子,一并还了吧,我家没你家宽裕,瓦盆子少,您要不倒,我可就把瓦盆带回去了,”软棉棉的一席话,听着没什么份量,却叫孙氏瞪红了眼。
“倒,我这就去倒,”她也不准备哭了,跳起来抱着坛子就往院了里跑。
看不见孙氏之后,孙茂才摸摸麦芽的头,疼惜的说道:“唉,是舅舅没本事,叫你们受委屈了,芽子,冬生,你们别怪舅舅。”
狗蛋也抱着麦芽的腿,娇声说道:“大姐别生气,你别生气嘛,以后狗蛋陪你玩。”
孙氏去的快,出来的也快,怀里还抱了两个大盆,嘴上说着巧话,“芽子啊,不是舅妈不讲人情,实在是怕你们回去的太晚,你娘在家要着急,以后要是有空了,再来啊!”
冬生不作声,赶着驴车调了个头,唤麦芽,“妹妹走了!”
麦芽跳上车,回头对舅舅跟狗蛋挥了挥手,驴车又原路走村子外走。
狗蛋瘪着嘴,满脸的不舍,这小家伙在田家住了几天,显然已经被食物收买,田家的人,也不像他娘这样,一会晴,一会阴,脾气坏的很。
等驴车走远了,孙茂才恨恨的瞪了孙氏一眼,“你高兴了,满意了,你把我家亲戚都赶走,你就快活了,哪天你把我赶走得了!”
听他这么说,孙氏当然要发火,她掐着个腰,牙齿咬的咯吱响,“孙茂才,你还能耐了是吗?当初我嫁给你的时候,你家穷的啥都没有,要不是我非得下嫁给你,只怕你现在还打着光棍呢,年头长了,你翅膀硬了,也敢对我大呼小叫的,你想干嘛,你想反天不成?
孙氏说中了孙茂才心底的隐痛,当初孙家的确是穷,老娘病歪歪的,大姐嫁人,连一点像样的陪嫁都没有,轮到他时,更是穷的上顿不接下顿。
当时孙茂才就跟如今的冬生一样,是个壮小伙,长的也算周正,人也勤快,孙氏看上他也是理所当然的,当初也没要啥聘礼,也算是给了孙家莫大的宽容,也就不去计较啥。可成亲之后,孙氏的脾气叫孙茂才一个头两个大。
对她娘家的亲戚好的很,轮到孙家这边,她总是百般刁难。先前麦芽生病,田氏来借钱,孙氏是一口回绝的。孙茂才不晓得费了多大的劲,吵了多少回,最后拿搬出孙氏的娘,求她帮忙说情,孙氏才咬着芽答应借钱。
唉,人都说娶妻要娶贤,他可倒好,娶了个六亲不认的主。
快到村口时,迎面跑过来几个追着狗玩闹的小娃,冬生一眼就其中看见狗剩,他停下驴车叫了声,”狗剩!“
这群娃娃都是十几岁的半大男娃,衣服这破一块,那烂一个洞,脸上,身上都脏的很,有些还在地上打滚,弄的身上都是泥巴。
狗剩当然也其中之一,麦芽瞧见他衣服上全是泥巴,他走到驴车前,看着他们,也不叫人。
麦芽拍了下他的头,教训道:”几天没见,你连话都不会说啦,还是你记性不好,不晓得我们是谁?“
狗剩哼了一声,转开头,”我咋会不知道,我又不傻,你们来我们村干嘛呀!“
冬生瞧他一副傲慢的模样,有些生气了,”你娘又少打了你是不?这么点的小娃,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狗剩回答他的,还是轻蔑的哼哼。
麦芽笑着捏捏他的鼻子,”行了,别装酷了,其实你挺想我们的,就是不好意思说,对吧?“
狗剩脸红了。
麦芽把他抓过来,一同坐在驴车上,”我问你个事,你们村子里有哪户人家的门口放着两个石墩?“
狗剩撇开头瞧她,”你问这做啥?“
麦芽心想,他还挺精明的,不过,她可不会跟他说实话,”那个,是这样子的,我听人说,门口放石墩子的,那家准是生了很多女娃,想问问看,这个说法是不是真的,你要不知道就算了,我再找别人问,“她故意叹口气,”没想到你在村里混的也不咋样,连这个都不晓得。“
狗剩眼睛一瞪,”谁说我不知道了,不就是老王家嘛!“他伸手一指,指的方向正是大路边上正着路的那一家,先前他们就从这里经过,可是不对啊。
二妞首先反驳他,”那家人门口只有一个蹲子,哪来的两个,你不知道就别瞎指嘛!“
狗剩见有人质疑他的话,气的鼓起腮帮子,”就是他家,他家门口原本就是两个石墩子,前几天让人借去压稻场了,我们村里就他们一家有,谁要用去借一下就成,你们要不信,我带你们去问问不就得了。“
狗剩真的打算去问,让麦芽赶紧拦下了,她准备叫哥哥进去瞧瞧,他是男娃,总是方便些,刚想着,从那户人家走出来一个中年汉子,赫然就是王根生。
冬生跟麦芽对望了一眼,都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没想到,绕了一圈,竟然就是昨天上她家进卤菜的汉子,他正忙着往门搬桌子,看样子是要卖卤菜了,一抬头瞧见停在他家不远处的驴车。
”咦,咱是你们呢,“王根生很热情的招呼他们到家里坐坐。
麦芽跟冬生顺水推舟,就说给舅舅家送点卤菜,这不,正准备回去,就看见他出来了。
二妞跟林翠有些犹豫,女娃子到不相熟的人家去,万一被人瞧见,是要给人说闲话的。
麦芽悄悄跟二妞说,要她低着些头,跟王根生介绍,她俩是她家亲戚,过来窜门子的。
王根生是个老实人,不是那思想封建的人,见后面两个女娃不肯进去,就朝屋里喊了一声,”大庆,搬几把椅子出来!“
麦芽几人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这王大庆该不会就是要跟二妞相亲的那个吧。麦芽对二妞使了眼色,叫她背过去些,躲到林翠身后。
林翠小声跟麦芽讲道:”这样会不会不妥当?“
在思想封闭的古代,要是放在大城镇,那女娃都得养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使要相亲,也是由父母去看,哪里轮得到闺女去看的。乡下的女娃却不一样,能吃上饭就不错了,谁还会讲究那些虚礼。可话是这样讲没错,在双方没有正式见面积情况下,又是女方,若是跑到人家家里,传出去指不定说的多难听呢!
麦芽站到林翠身边,一块把二妞挡住。
屋里的人出来也快。
”爹,拿来了,“这男娃长的没有冬生高,但身板也算挺拔,长相嘛,凑凑活活,就是一笑起来,脸圆圆的可爱的很。乍一瞧见自家门口站了这么些个女娃,刚才热乎劲,立马就没了。
”爹,我……我先回屋了,“王大庆垂下脑袋,一溜烟就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