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擎苍微蹙眉头,将粥接了过来,还是喝了。
见他满足的抹去唇角的粥汁,段樱离这才道:“其实这有何难猜?女儿在这府中,又能接触到几个人呢?来来去去不过几位皇子而已。”
“难道是三殿下?”
话音刚落,段擎苍却又摇头,“不对,三殿下目光只在朝堂之内,未必能够想出这样的办法,那必是二殿下了。”
“二殿下此人心地倒是好,可是他的外公远山候戚契,他哪里会希望您能赢得这场战役,若您战死,他才会开心的跳起来。如今太子虽然被废,但赵家与苏家与太子唇齿相依,依然力挺;七殿下年龄过小,冲动任性,皇上虽然喜欢他,却未必肯在立储君时考虑他。二殿下却不一样了,一则才华胜过太子甚多,二则有远山候戚家相助,而戚贵妃虽然身体差,却依然得~宠中,二殿下的机会很大,唯一的不稳定因素,就是爹这里。”
“怎么说?”段擎苍原本是最不喜欢女子也来讨论家国大事,但听着段樱离娓娓道来,不知道为什么,竟是很有兴趣再听她说些什么。
段樱离轻轻地啜了口茶,才道:“父亲您封候,本是喜事,只是这封号吗……二殿下的外公戚契将军被封远山候,您却叫平山候,字面意思便是‘平定远山’,已然是在名号上压了戚将军一头,隐隐有与戚将军对恃之感。自太子被废,二殿下原本胜局已定,只是父亲胜利归来,又被封如此名号,如今二殿下却多了几分威胁。”
段擎苍倒没有想到,一个封号,竟也能说出这些名堂,而且他还觉得说得很有道理。
段樱离又道:“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不希望您与远山候联合。”
“你个小小女娃,竟也妄议陛下的意思?”
“父亲,您只当是一个父亲与女儿之间的随意谈话好了,我且说我的,父亲便当成耳旁风岂不是更好?”
段樱离淡然的几句话,让段擎苍忽然感慨良多,“樱离,你长大了。”
段樱离笑道:“姐姐们也长大了。”
段擎苍微怔一下,“是啊,该好好的想想芙蓉的婚事了。原本以为,她嫁给二殿下是最好的,如今看来,便是二殿下能容得我们,皇上与远山候却必不是这样想。”
明帝如此安排,也自有他的深意。可天子之意难测,谁又能百分百肯定他的打算呢?
“若大姐只爱二殿下呢?难道让她放弃爱情,听从您的安排吗?”段樱离忽然问。
“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岂有你们自己安排的道理?当然是父母站在哪里,儿女就站在哪里。”段擎苍已经默认为,这次是三皇子凤羽指点樱离的,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三殿下一直想娶芙蓉,可是芙蓉又不愿理他,他便将此办法告诉樱离,借机在他的面前表现一下而已。
于是又叮嘱道:“如今情势不明,便对方是三殿下,你也不能轻信于他,下次可不要再替他传话了。”
段樱离不置可否,只问:“父亲,若有一日,大姐站错队,您还会认她吗?”
“芙蓉不会站错队。”
段擎苍有点受不了段樱离那澄明的眸子,站起身来,道:“你们都是我的孩子,若你们遇到什么问题,我不会坐视不理。若芙蓉错了,我必会救她。”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亭外而去,又道:“樱离,这次你立了大功,是这场战役中的无或功臣,我会给足你娘面子,便在百福院去用膳,一会你也来吧。”
“是,父亲。”
段樱离口中应着,脑海里却是上世的情景。
她独自在冷宫八年,这位父亲,却从未有过一次探望。
段擎苍看起来还是甚为平静,可是段樱离那段话,如同搅动了一池湖水,心念电转间,已经又将各方面的强弱分析了一遍,有点后悔之前自己的态度不明朗,如今明帝封了他平山候,虽然与远山候相隔千里,但闻远山候为人向来敏感多疑,小肚鸡肠,恐怕这间隙确实已经存在,而且无法弥合了。
心中忽有个念头,三皇子凤羽虽然没有后靠,但此人向来有些机敏,上次在猎场也获得皇上的嘉奖,朝中隐隐有人传说,凤羽有成为太子的可能。
如果三皇子真的有这样的实力,那么他若帮了三皇子,三皇子登基后,他便是最大的功臣,倒比扶持了二皇子登大宝,介时却要与远山候抢功劳,说不定还要被排挤的情况要好些……
段芙蓉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正做着要嫁给二殿下的梦,段擎苍却已经在心里倾斜于三殿下凤羽了。
段擎苍也没想到,如今的凤羽,不再是他出战前的那个凤羽,他已经是一个残了条胳膊的残疾人……
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正是如此。
明帝的封候之举,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一些原本很劳固的东西。
整个朝堂的形式,正在这次的封候事件中,发生着不可逆转的变化。
段擎苍刚刚到达百福院,便有人传,“二殿下和三殿下到了!”
段擎苍道:“快请!”
不一会儿,二位皇子已经齐齐进入院中,一个穿云纹鹤氅,玉面朱唇,风度翩翩,眸若春风,正是二皇子凤青鸾。另一个面色略显苍白,身着一袭锦蓝缎裳,脖子上围着块血貂皮,腰上却坠着赤金盘龙樱络,备显华贵,只是眸中虽有笑意,依旧让人感觉到他的疏离,正是三皇子凤羽。
二人皆携礼物前来,“段将军,恭喜,恭喜啊!”
段擎苍让人把礼物送到后面去,向二人伸臂让座,“二位殿下请上座。”
三人便在圆桌前坐下,女眷们便自动起身离去,留了三人说话。
段擎苍略显关切地向三殿下道:“听闻三殿下前些日子受伤,不知如今可大好了?”
凤羽点点头,“已然大好。”
“如此,便放心了。那件事的幕后真凶,有找出来吗?”
“找出来了,不过是些不自量力的大历死士,已经处决了。”
原来凤羽受重伤回宫,当然也惹得明帝震怒,不管凤羽是否庶子,是否有后靠,又是否将来有没有更好的前途,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到底是皇帝的儿子,有人敢伤他,便是向他这个当皇帝的挑战!
明帝立刻着人调查这次刺杀的幕后真凶,哪知凤羽在清醒后,便数次要求明帝不要再调查,只当这次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明帝数次到凤羽宫中探望他,每次见他气息奄奄地躺在那里,满面憔悴,不知为何,竟忽然回忆起当年的自己。那时候,他亦是于夺嫡
大战中,差点死于非命……与儿子同病相连的感觉,反而使他着意要调查真凶,结果可想而知,在明帝的各方面逼迫下,大皇子凤旭,主动入明帝寝宫认罪。
他坦露了一切,只因为,“储君之位忽然被废,而凤羽却在此时风头正劲,无法忍受这种落差,因此才下狠手。”
明帝知道真相后,反而犹豫起来。
再三思虑之下,还是放了苏旭一次,找人做了些证据,说是大历那边的刺客刺杀凤羽,又抓了几个人来顶太子之辈,斩于南门,此事便也罢了。
当明帝将这事告诉凤羽的时候,凤羽明知真相并不是如此,还是很感激地,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向明帝嗑头谢恩,谢他惩罚了凶手。
明帝自此,内心里对凤羽存了一缕愧疚,暂且不提。
只说大皇子凤旭,因兄弟相残的事虽然没有被宣扬出去,却也受到了严重的惩罚,明帝罚他在佛堂里抄经三千次,如今他已经被禁足三月有余了。
凤旭的被禁足,又动摇了一些原本支持他的人,分散投向了凤青鸾和凤羽。
而凤羽,因为要隐瞒手筋被挑断的事情,也是非常的辛苦。有心找神医卜青牛来替自己医治,可惜对方是二皇子凤青鸾的人,害怕此事泄露反而于已不利,只能找来宫外的大夫,草草缝合了手筋,缝合的时候虽然用了曼陀罗做为麻药,依旧痛得他昏过去好几次。
每次昏过去,再醒来,都对段芙蓉多恨一分。
好在被挑断的乃是左手,平日里练剑、吃饭喝酒等事务,只要掩藏合适,也并不能被人发现他的左手已废。
养到如今,左手已经能够抬起来,但也仅此而已。
段擎苍如所有人一样,并没有发觉凤羽的手有何异样,端了酒道:“三殿下身体康复才是值得庆贺的事,来,段某敬二位殿下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