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封氏打理好自己,忙去瞧瞧英莲。英莲大病初愈,比起往日娇憨可人来,瘦了一大圈,让封氏心疼极了,只吩咐叫人熬些易消化的鸭肉粥来,慢慢地给英莲补回来才是,自己则是抱着英莲不撒手。“奶奶,仔细手酸,还是我抱吧。”娇杏忙上前,便要接过英莲。英莲虽然这次瘦了一大圈,但是抱在手上依旧怪沉的,只怕封氏久了撑不住,故而娇杏上前。“不必了,能抱着英莲,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还觉得手酸。”封氏连眼皮都未抬着,只顾看着英莲,让娇杏不免有些尴尬。
封氏抱着英莲慢慢地坐到绣凳上,可巧英莲醒了过来,朝着封氏就是甜甜地一笑,嘴里还喊着娘亲,那软软的声音让封氏喜不自胜,这辈子她定要把自己女儿护得严严实实,不叫歹人有一丝机会伤害她的孩子。
“奶奶,鸭肉粥好了。”锦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上来,封氏也不让别人打下手,只自己慢慢地将粥吹凉了,喂入英莲的嘴里,还不忘拿着手绢替英莲将嘴擦干净。英莲用过粥,便又有些困倦了,封氏一瞧,便吩咐丫鬟们看着,她还要料理这一家子的琐事。甄家曾是官宦人家,只是到了甄士隐却有些没落,好在家有薄产,铺子田地每月都有出息,封氏又能干得很,将这些产业都料理得很好,故而虽然谈不上日进金斗,但是却也是小康人家了。
“老爷可又是和那姓贾的闲话去了。”封氏一边看着账簿,一边装做漫不经心地问着小斯道。“奶奶,老爷确实又和贾公子说话呢。”小厮忙回话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奶奶的口气并不是很好,但是这可不是他应该过问的。“对了,我瞧着最近有些下人不是很尽心,倒是应该敲打敲打了。”封氏也不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打转,她可是清楚地记得若不是那霍启不尽心,又如何能看丢了英莲,丢了英莲也不回来,还私自出逃,等她们去找英莲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又如何能寻得到拐子和英莲的踪迹。
往日甄士隐总觉得人莫若故,故而对于伺候了自己的奴才很是宽厚,那霍家更是如此。她因见那几家人也还规矩着,想着又是伺候老爷的,便没有动手。如今那可就不同了,封氏心里早就有了决断。老爷一心想着要和那贾雨村结交,她如今姑且不理,倒是先把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给整理好了才是。
“奶奶的意思是?”旁边的管事娘子和管家都瞧着封氏。封氏微微一笑,只淡淡道:“钱管家,李嬷嬷,这府里上下往日也是你们二人帮衬着我,我自然信得过你们。今日你们就给我说说下人的事情,好叫我心里有着章程。”封氏当然信得过钱李二人,李嬷嬷乃是封氏的奶嬷嬷,钱管家也是封氏一手提拔的,当日甄士隐抛妻弃家,让封氏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多亏这两位忠仆方能缓过来。好不容易,封氏查完了账,将管事娘子和管家都留了下来,身边并不见娇杏,却是锦绣在身边服侍。
李嬷嬷和钱管家都对看了一眼,封氏素来宽和,只怕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他们虽对封氏忠心耿耿,可到底也是在奴仆,不可随意树敌,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拿捏不准到底要不要照实说话。“李嬷嬷,钱管家,我这会主意已定,日后还得多多辛苦二位了。”封氏自然看见了李嬷嬷和钱管家二人的犹豫,语气坚定,陡然多了几分气势。
“奶奶既然如此说了,那么奴婢就做回恶人。”李嬷嬷是封氏的奶娘,自然了解封氏,这次不知怎么的,自己主子终于是下定了决心。钱管家见李嬷嬷松口,心里稍定,自然随即也表白了自己的一番忠心。“奶奶,这外头头一个不安分的就是霍家,最爱贪些小便宜,这还罢了,听说和那贾公子走得挺近的,常常撺掇老爷去瞧瞧呢。”钱管家整理一下思绪,缓缓开口道。封氏点了点头,她原先还疑惑着,虽说那贾雨村在他们甄家附近卖字为生,可也不见得会和老爷走得那么亲近,老爷以前还说着这贾雨村为人极其清高,对他也不过是君子之交罢了,并不热乎。不知道怎么的,老爷却是把这贾雨村记在了心里,三番两次想法子要助他,原来竟是有内鬼起哄呢。
钱管家心里对那贾雨村可是万分瞧不起,若是真的卖字为生又一心上进,自然让人佩服。只是你卖字不往那热闹的地方摆摊,却在甄府附近,且是老爷常常进出的侧门却是什么道理?可见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囊中羞涩有心求助,却摆着清高的款,只怕唯有老爷才吃这一套。钱管家心里憋着这些话好久了,然而却知道甄士隐的性子,怕是听不进去,只好什么都不说。说完了霍家,钱管家又说了几个不太本分老实的人家。至于钱嬷嬷说的那几个封氏心里早就有数。“奶奶还是小心点娇杏,奴婢瞧着她有些不安分。”李嬷嬷还是加上了一句,娇杏原是封氏极其倚重的大丫鬟,常常传递消息,只是每每在老爷面前打扮得格外鲜亮,常常引人注意。
“娇杏已经到了年纪,过些日子给她找个人家,放出去就是了。”封氏正巧有意打发了娇杏,微微沉吟道,“至于钱管家,这些日子盯着这几家。老爷素来仁厚,咱们这边证据少了些,如今只能罚却不能就那么处理了。”“奶奶说得我自然懂。”钱管家急忙应道。封氏说的可是实情,以前封氏也不是没动多这些老人,老爷可是当面驳了奶奶的面子,还私下里贴补了那些人家不少。“依我说,奶奶这次倒是先别拿这几家开刀,免得惊动他们可就不好了。”钱管家急忙建议道。封氏是个聪明人,自然心领神会,又问了二人几句,方才转回内院休息。
过了午时,甄士隐便回了家,他和封氏的感情素来很好,自然把今日遇到的些事情都告诉了封氏。“我瞧那贾公子才学品格皆是不凡,并非池中物,将来必定前程可期。只可惜倒叫我无从下手,助他一臂之力。”甄士隐坐了下来,喝了好几口茶,这才放下手中茶盏。今日他和那贾雨村聊了好些,那贾雨村才学极高,有些想法竟是和他不谋而合,有几分知己的感觉,他隐隐透露几分要帮他的意思,他竟是不为所动,拒绝了自己,果然志向高远,品性高洁,君子如玉啊。
“难得听老爷如此褒奖一人,倒让我有些好奇呢。”封氏心里恨意不绝,面上不显。“他如今和我不过是泛泛之交,等日后熟络了,我倒是请他来我们家做客一番,到时你就可以见着了。”甄士隐忙笑着道。“自古名士真风流,老爷倒是有些拘泥了,照我说倒不如挑个好日子,请他来坐坐,也不消酒席,不过是奉上好茶,果子点心,清谈一番,倒是极好的。”封氏乃是乡绅之女,自然读书识字,和甄士隐往日也曾谈论诗词,红袖添香。“哈哈哈,还是夫人主意好呀,这会他定然是肯来了。”甄士隐一拍桌子,面带喜色,可不是自己迂腐了,竟是没有想到如此,如此一来也不会叫那贾雨村尴尬,有了往来之后自然有了由头相助。甄士隐这边是高兴了,却不知道封氏心里的打算。甄士隐是个倔性子的人,若是封氏一味阻拦,不仅不能远离了那贾雨村,反倒让他们夫妻生分了,到时候岂不是趁了别人的意。倒不如顺其自然,她自有办法慢慢揭了贾雨村的画皮,至于娇杏正巧借此机会送给那贾雨村,没有亲自求娶,得来全不费功夫,她倒要瞧瞧看贾雨村和娇杏能恩爱几时。贫贱夫妻百事哀,何况是任由主母发卖的妾室之流呢?
不说封氏是如何动作的,只说那贾雨村送走了甄士隐,心下暗暗高兴。果然那甄家老爷和霍家说的一丝不差,只要再熬过一些日子,定然能够水到渠成。贾雨村姓贾名化,表字时飞,虽然家族没落,人口衰丧,可到底出身诗书仕宦之族,家里还是有些东西银钱,前年因些缘故在此停留,眼见就要坐吃山空,虽然每日卖字为生,然而也只能勉强度日,果腹避寒,偶尔还是要花费自己那些钱财。好在他和庙中小沙弥关系不错,得知这里一带的乡绅甄士隐最是乐善好施,资助他人。只是贾雨村到底是有些文人骨气,如何肯卑躬屈膝求得资助,五柳先生尚不为五斗米折腰,何况他呢?
只是人生于世,必定为生计奔波,眼见庙中和尚一日日地冷淡下来。贾雨村便知境况不妙,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竟是叫他和甄士隐身边的小厮霍显搭上了话。那日霍显在西街角那里吃豆腐脑,不料荷包竟是被偷了,他不等霍显说话,就拿出两个铜板替霍显付了钱,俩人就搭上了话。这下,贾雨村总算是有了门路,能够投其所好,搭上甄士隐且不消太过折辱自己,就能得到盘缠上京赶考,而霍显以及霍家因当家主母太过能干,竟是再也摸不着油水了,只能小打小闹,心里也有些不痛快,积了一肚子的抱怨,再看贾雨村是个人模人样,又识趣,而自家老爷又是个心软的,对待儒生更是大方,若是贾雨村能得到老爷资助,他们也好借此小发一笔,算作辛苦费。这下一个有心,一个有意,便勾搭了起来,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