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见贾赦心满意足的模样,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恩侯,我娘家母亲今日传信过来,说是听闻前阵子瑚儿病重,老人家有些惦记着,如今既大好了,五日后可以回娘家小聚,夫君倒不如陪陪我们母子。”张氏心中亦有些困惑,如今并没到探望二老的日子,娘家却急急要求自己夫妻二人连着瑚儿一起回去瞧瞧,怕是有些棘手的事情吧。
贾赦一听妻子所言,只觉得脑袋涨了一圈,要知道自己的大舅兄可是一直看自己不顺眼,当年妻子出嫁时,自己可没少受他们的折磨;就是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岳父,也别有一番气度,任谁站在他面前,被他那双睿智的眼睛一扫,便觉得无所遁形,尤其贾赦每每觉得气短,自然是退避三舍。可是想到妻儿,贾赦还是咬牙决定,就算是鸿门宴他也得跟去。自己说到底不过有个虚衔罢了,在圣人面前不得脸,将来瑚儿入仕还得靠张氏一族。贾赦狠狠自我激励一番,默念一百二十遍为了瑚儿的前程,终于下定了主意,就算大舅兄再怎么刁难自己,也绝对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苦着脸应下了张氏的请求。
堪堪传膳时分,丫鬟方来报二太太方才生了个哥儿。贾赦只觉得既痛快又后怕,亏得自己当机立断,才避免了一场官司;张氏却是淡淡一笑,神清气闲地吩咐小厨房添上几个小菜。贾瑚从墨竹那里知道了白日里发生的那些惊心动魄,只觉得彻底松了口气,今生总算摆脱了前世的纠葛,走上了与上辈子完全不同的道路。重生的这些日子以来,他虽说面上没流露出太多的异常,但心里却是极为忐忑,总是私下留意着家里的动静,日日提心吊胆,对待贾赦张氏格外的上心。不知母亲对父亲讲了些什么,在贾瑚记忆中本不甚清晰的父亲却渐渐走进了自己的生活中,父子感情一日好过一日。
小大人似的跪坐在榻上,贾瑚暗暗下定了决心。如今他年纪还小,没有可以自保的力量,只能让母亲和父亲护着他,等他长大了,努力学文习武,定要像母亲说的那般,做个顶天立地,胸怀大义,孝悌友爱,能够好生护着父母的男子汉才是。定下心来专心钻研,贾瑚倒显得愈发地伶俐起来,刻苦习字,强身健体,透出一股异于普通稚童的稳重和洒脱,让贾赦夫妻格外满意自豪。
“母亲。”张氏与贾赦携贾瑚见过父母兄嫂后,张侍郎便叫过儿子女婿到外间叙话,神色不同以往,很是郑重。张氏见状,不禁有些忧心忡忡,面上也带出两分来。张太太却是毫不在意,反倒伸手搂过了贾瑚,神色慈爱,满是赞赏:“好久没见瑚儿了,这一病到底亏欠了些,要好好养回来,别留了病根儿。”“哪有,这小子可是壮了不少呢。”张氏在自己母亲面前显得很是娇俏,有几分忸怩地反驳道,却转头面向嫂子:“您可得多疼我一些,教教妹妹养孩子的方法,若是母亲不满意,妹妹可就只好把瑚儿丢在娘家,劳烦嫂子多费些心了。”说罢,掩嘴而笑,被小张太太隔空虚指了两下。看着儿媳妇,张太太也是一脸慈祥,“墨儿该散学了吧,一会儿叫他们俩小子一块玩去,表兄弟之间也该多亲近些才是。”
张太太只有张氏一女,对待唯一的外孙贾瑚自然上心得很,早早吩咐孙儿提前散学,跟表弟探讨些学问生活之事。“母亲,年后家事繁忙,女儿就没见过侄儿了,做姑姑的竟不知墨儿进学之后进益了多少,真真心急惭愧得很呢。好在女儿特地带了见面礼,否则更是无颜见哥哥嫂子了。”张氏心中透亮,更是难得小女儿情态地拉住了张太太的手臂,跟小张太太吐吐舌头,惹得满屋捂嘴偷笑。“就你嘴甜,今儿个我可把瑚儿交给墨儿,不怕你这懒鬼不好生呆上一天。”张太太对方才跟丈夫应答如流的外孙心中满意,只觉得女儿教养得不错,自然是又心疼又骄傲,暗暗盘算着让女儿松快松快才是。
张墨很快便到了西面院落,拜见过姑母,跟贾瑚一道用了些点心,两人很快熟悉起来,像两只小松鼠一般悉悉索索做着些小动作,引得长辈们会心一笑。看到张墨脖子里挂得一枚平安符,贾瑚有些好奇,小张太太却是轻轻一笑,“瞧我这记性,竟是忘了这桩事情。”说罢,拉过炕边的贾瑚,将一枚同样的护身符挂在了他的身上,“前些日子正逢佛诞日,我到寺庙烧香祈福,给墨儿和瑚儿各自求了个护身符,妹妹别嫌弃,好歹是嫂子的一番心意。”张氏心中感动,微微一礼以示感谢。张太太方才一直端详着张氏的形容,见她面色不错,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此时也微微一笑,向儿媳妇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
说来张太太对贾赦这女婿并不满意,当日若不是荣国公亲自上门替贾赦求亲,自家又欠了贾家大恩情,他们如何能允得这门亲事。可是待女儿进门,那荣国公夫人却处处为难珂儿不说,甚至还长幼不分,企图让二房的暴发户贾王氏当家作主,全然不顾礼法,让女儿受尽了委屈。至于那恩侯也是个不中用的,居然不能维护自己的妻儿,要知道当初得知贾瑚生病且差点落水,他们夫妻有多么愤怒,日日睡不安稳,后悔把自家闺女推进了火坑。
“女儿知道爹娘疼我。”张氏索性靠到母亲身边,撒娇道。“珂儿,母亲知道你一贯仔细,但还是有几句话跟你讲讲,你一定要放在心上。”张太太想起了丈夫的叮嘱,使了个眼色叫婢女带贾瑚去寻张墨,随即轻声与张氏分说厉害。此时,贾赦正在岳父大舅子的威势之下战战兢兢,只一个劲儿地汲取经验,听候吩咐呢。倒是张墨和贾瑚毕竟年少不识愁滋味,一番交流比划下来颇为投机,很快便亲生兄弟一般亲密无间,计划着同吃同睡去了。
“表兄,外祖父和舅舅到底要跟父亲说些什么呢?”贾瑚虽年幼,但经过阴间和重生以来这段日子的提心吊胆,察言观色近乎成了本能,此刻便是一脸好奇的看着长他三岁的表哥张墨,等他给自己合理的解释。“这个嘛。”张墨略有些迟疑,他也仅仅听祖父和父亲讲解一二,知道其中干系重大,自然不肯妄言,“咱们年纪还小,这事你可插不上手。”“表兄还是告诉我吧,免得我胡思乱想,反倒于家里不利。”贾瑚略发有些着急,挺了挺不算厚实的胸脯,昂然道,“我已经不小了,也该知些事理了,得顶起家里的责任,可不能当个唯唯诺诺的小孩子。”“那我问你,两虎相斗,结果如何?”张墨笑着摇了摇头,随即翻出了一本杂谈来。“当然是两败俱伤了。”贾瑚不加思索道。“那周遭又如何呢?”张墨挑了挑眉,随即闭口不言。他们如今离加冠还早着呢,这番童言稚语最多不过是笑谈罢了,哪里做得了什么数。贾瑚迷糊间似乎有些头绪,却因见识尚浅并不明白其中深意,见大表兄无意多言,只好抛开不谈,只想着回去如何让父母告诉自己才好。
“如今恩侯长进了,我儿总算是苦尽甘来。如今圣人年迈,诸皇子渐次长成,朝廷虽表面风平浪静,内中却是波澜不断。于你来说,婆家娘家都有些势力,只怕难逃有心人的算计。本就是权贵人家,咱们只需做好打算,细水长流便可安稳度日,切不可操之过急,贪图从龙之功。你父亲如今打算告老致仕,就是你哥哥也打算求了外放。如此一别,数年之内终究不得相见。本来你父亲和我一直忧心于你,唯恐你背后没了撑腰的靠山,受到贾老夫人和那不懂事的贾王氏欺负,如今真是老天保佑我儿顺遂啊。恩侯虽然这些年一直窝在家里,文不成武不就,连上朝都很少,可是与宁国府贾敬一样,手上到底有些荣国公留下的势力故旧,这可是夺权的保障。你得时时多留个心眼,事事稳住了才行。”张太太不厌其烦,细细剖开与张氏详述厉害。
“母亲说的,女儿记住了。”张氏忙点头称是。“至于恩侯那里,自有你父亲和哥哥好生提醒一二,想必不会犯了糊涂去。”张太太说罢,有些不放心地多叮嘱了一句,“我听你父亲说,只怕宁国府不甘于现状,想要重回开国时的地位。你们可千万别掺和进去,凡事多想想瑚儿。”
用过晚膳,直到将近宵禁时分,贾赦一家才带着张家送的礼物和一肚子复杂心思回到了府里。“父亲,外祖父跟您讲了些什么?”贾瑚第二日一早,瞄到张氏前去理事,忙缠住了在书房看史记的贾赦,一脸无辜的问道。“小孩子家的,别管那么多。”贾赦摆了摆手,面上流露出一丝不自在来。昨日他可是被老丈人和大舅兄联手精神压迫了一番,从韩信到霍光的例子可是举了无数,凡是与龙椅有关的武将,可没一个得以善终的,直把贾赦说得脸色惨白,险些直接一头栽倒,直到现在还不愿想起来,手里却不由自主地翻阅历史掌故了。
“父亲,你就告诉孩儿了吧。大表兄说孩儿还小,可是孩儿已经可以开蒙了,再不是无知稚童了。古人云,自古英雄出少年。”贾瑚一脸严肃地鼓着包子脸望向父亲,等着贾赦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