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不是没有想过过继嗣子,可是林家旁支适龄的出挑子弟极少,故而搁置了下来。况且,人心难测,谁又能保证将来他们不会反过来欺负玉儿。再者,毕竟自己很有可能活不了多久,现在看着好又能如何,到底是日久见人心,将来若是败坏了林家名声,他也没有什么脸面见林家的列祖列宗,或许老天垂怜,将玉儿的儿子过继一个给林家倒也未尝不可。林如海叹了口气,他或许应该考虑一下别的途径,如果他真是被他人暗害,那么必然是由于权势风波。他原打算为皇帝尽忠,可是细想来自己倒是有些愚蠢了,圣上没有多久就要传位了。新皇必然不放心自己依旧呆在这个职缺上,自古以来天无二日,国无二君。
林如海知道自己内心是有着愤恨的。在他梦中,太上皇能屡次加恩贾府却丝毫没有想起自己唯一的骨血,如何不让人齿冷?既然皇帝不在意一个心腹臣子,他又何必一味愚忠,如今并非不能抽步退身,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就算是为了黛玉,他也得想尽法子尽可能远离是非,保住平安。到底他只有活着一刻,就是黛玉一刻的倚仗,他人再如何如何比得上生身父母。
贾琏到处打听,只可惜林家上下口风极紧,他又不能太过于张扬大胆,故而进展不大没,这日子倒有些难熬,且林家饮食上不像贾家大鱼大肉,讲究清淡养身。他也不好提出什么意见,一来二去,更是吃不消了。兴儿乃是贾琏的贴身小厮,极能揣摩主子的心思,且这里是扬州,要是有银子什么都能办到。贾琏被兴儿这么一说,更加心猿意马,之前尚能以规矩压着自己,可是日子久了,他又是一个风流公子,如何能憋得住?一次两次之后,贾琏也就越发地大胆了,却不料所有的动静都落在旁人的眼里。
林如海已经铁了心不会再送玉儿去那荣国府,因而请回了当年母亲身边的得力丫鬟——顾嬷嬷,且又修书给了京城的好友,托其为自己的女儿寻两位宫中的积年老嬷嬷好教养待遇,出去走动也不会被人所看轻。黛玉这几日跟着顾嬷嬷,李嬷嬷学习打理家事,又有林忠在一旁帮衬,倒也不见得慌乱,空闲之时林如海也尽力教导黛玉些人情世故,虽说男主外,女主内,但是识人处事到底是相通的,再者黛玉心思敏捷,更是能举一反三,又对比着荣国府的见闻和自己的举动,越发有些羞惭。林如海看在眼里,也不点破,在他看来黛玉天性厚道是件好事,可是有时候未免就是不足了,反倒陷自己于困境。因而见已到了时候,林如海在一日终于借着一些事情,提点道:“玉儿,若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看起来轻飘飘的一言却让黛玉愣怔住了,一时间有些不能反应。
“玉儿,为父也不知道能护住你几时?今日之言,你得记住了,你是林家的女儿,那贾府上下乃至老太太如何真心疼你?再者,你母亲故去前,告诉我一些往事,在贾府中真正疼爱你母亲乃是已故的荣国公,你可知道为父的意思?”林如海看着女儿一下子煞白的脸色,虽有些心疼,可是依旧继续说了下去,“我送你去荣国府不过是为了有长辈可以教养你,免得日后有人挑剔你,绝非贾府所言的替你母亲尽孝,更别提旁的心思。如此言论,岂不荒谬?”林如海加重了口气,又咳嗽了起来。“父亲。”林黛玉连忙上前替自己父亲轻拍脊背,又端茶倒水。
“姑娘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黛玉出了房门,在一旁等着的画眉和雪雁便迎了上来,却见黛玉有些神情恍惚,不由地有些担心道。“我没事。”黛玉只定神瞧着雪雁,转而又瞧了瞧画眉,然后摇了摇头。雪雁和画眉对瞧了对方一眼,便不再问下去,恐怕是老爷和姑娘说了些什么吧。一行人回到了房中,紫鹃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忙沏了杯热茶奉了上来,她本就是一个有心人,自然瞧见了黛玉的神色有些异常,只记在了心上并不说话。她如何不知道林府上下的人有些排挤她,虽然并没有在言语行动透露出来,但是她和姑娘相处的时间短了不少,再者她到底对于林府不熟,因此走动时黛玉并不叫她跟着,故而更是难以寻到个机会。
“姑娘可要歇息一下,若是误了点时候也不打紧,小厨房必然会温着饭菜。”画眉瞧着自家姑娘的神色,问道。“这倒不必了,我打算看些书。你们今天就在外头服侍就是了。”黛玉摇了摇头,转而便往自己的书房走去,随手拿了卷书,可神思却不在这上头,心头更是思绪万千。为何父亲所言竟与外祖母说得完全不同?可是外祖母的疼爱并不似作假。可转而黛玉便想到了自己当初进了贾府,竟是不懂事由着人安排走了角门,而薛家姨太太一行人却是走了大门,可见自己丢了林家的脸面。再者当日除了邢夫人穿了件花纹略少的衣裳,其余无一不是穿得大红大紫,宝玉更是一袭红色衣裳,可是按着礼,即便过了服丧之期也该素净些。黛玉越想越不是个滋味,想要提笔写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忽然听到身边有些动静,黛玉转身一瞧,却见雪雁奉着杯茶,换了之前已经凉了的茶盏,又拿着火折子点起了烛火,如今日头越发得短了,虽不过是黄昏时辰,可是却已经暗了下来。雪雁行动极轻,又重新点了香,这才退了出去。黛玉知道雪雁必定一直守在外面,掐着时辰方能如此细致。
“当日虽只让你带着王嬷嬷和雪雁二人,可为父倒也放心。王嬷嬷是看着你长大,且是你乳母,品行举止都是妥当的。雪雁也是一个妥帖的,且又是你母亲细心调教的放在你身边的。虽说紫鹃是贾府老太太给你的,可哪里比得上她们二人知根知底,且都是林家人,身契性命都在你的手上,且不是一般的情分,必然一心为你。至于你夸紫鹃的那些话,你再想想雪雁和王嬷嬷就真的不及她了吗?这些日子,顾嬷嬷和李嬷嬷也教了你不少事情,你再比比。”黛玉的耳边又响起了父亲的话,外祖母尚且及不上父亲,这紫鹃又如何能比得上雪雁和王嬷嬷,她竟是错得离谱。再想她自己在贾府一言一动都小心翼翼,王嬷嬷雪雁又不得她重用,可不是更难拿捏尺度,怨不得王嬷嬷像是个木头,雪雁又似极不懂事。
黛玉又想起了紫鹃素日说的话,竟是不动声色地说宝玉的好话,且宝玉进房,雪雁还会拦着进来说一声,可紫鹃从来不拦着宝玉,且时常还让自己也去瞧瞧宝玉,万不能兄妹情分淡薄。黛玉越想越惊心,更是添了几分恼怒,脸都有些气红了。
“姑娘,该用膳了。”外面传来了白鹤的声音,黛玉这才回过了神,又平稳了一下心绪,方命人进来,便去用膳。今儿晚上倒是轮着紫鹃上夜,黛玉原还有些心软,可是却听着紫鹃劝自己给贾母去封书信,又提到宝玉想必很是挂心着急等言语,黛玉便知紫鹃不能再留,顾嬷嬷说过女儿的声名体面格外要紧,黛玉虽有些不忍心但是还是下定了决心。
“贾琏那里怎么样了?”林如海挑了挑烛火,漫不经心道。“老爷,已经安排妥当了,明儿便有好戏瞧了。”林忠恭敬地回话道。“动静弄得越大越好。”林如海眼睛眯了起来,声音也有点低沉。“老爷尽管放心就是了,小的都安排妥当了。”林忠忙低头保证道。
次日,贾琏便照之前的习惯往嫣红阁去了,那头牌声音真是娇滴滴的,如同黄鹂般,叫人心痒痒的,那身段更是叫人心醉不已,那滋味简直就是妙不可言。今日他自然还要去捧场才是,横竖不过是几个钱的问题,等林姑父不好了,他手上有的是进益,也能应付家里那个母老虎。昨儿,兴儿已经和老鸨交代过了,他出手又很是阔绰,极少能人能比,老鸨自然乐意奉承。可谁料,竟是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有一个举止粗俗,长得也不怎么样的人来和自己叫板,贾琏倒也小心翼翼,只怕这人背后有人,可是老鸨的意思只是扬州一霸罢了,不过是靠放利钱,手头阔绰些罢了。
这回贾琏可就不乐意,原不过打算吓唬几句好让这个人知难而退。可谁料,这个人竟是一个横的,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管你什么贾不贾,在扬州这里可是我说了算,就是知府来了我也不怕。”这话一出,兴儿就乐了,笑眯眯道:“可见是个泥腿子,不说咱们二爷的姑父可是林府林老爷,盐科御史,就是凭着贾府的名帖也能叫你一辈子蹲在大牢里。”“小子,你哄谁呢?林大人也是你们随便攀亲戚的,林老爷为官清廉,品行端正,谁人不知。你们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德行,再说了林老爷如今病重得很,若是亲戚的还会出来找乐子,可见是骗人的。别说什么贾府,就是天皇老子来,我也不怕的,今天我王三要定了红云。”王三连脖子都红了。
“简直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贾琏可彻底恼了,立刻吩咐兴儿拿名帖请了扬州城知府,却没见王三还有老鸨眼中闪过的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