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
撇去心中因这个字升起的怪异感,曹操这名字倒比孟德更有熟悉感。他听闻名字刹那,潜意识竟莫名将之定义为枭雄。
枭雄……父亲?
小孩微垂眼睑,思考整理新得信息。他并不知道,身后曹丕瞧着自己的眼神,愈发复杂起来。
曹丕总觉得自小孩醒来,有些东西便不一样了。从前小孩与自己并无深交。哪怕是习字,也习惯缠着杨修。这一次之后,却不知为何开始依赖自己了。
不错,依赖。
这是个看似匪夷所思的词,他原以为那日弟弟只是一时兴起,听自己几句话便也罢了。想不到今日自己将他抱在怀里,像无数人第一次习字一样,手把手教导他。
年仅十二岁的少年曹丕很难这是好抑或坏。按照长幼顺序,大哥子修战死沙场,若无意外,将来被立为世子的人应当是他,然历史上幼而代长之事太多了,谁都不能确定最终坐于大位上的人是谁。
便以当今群雄袁氏兄弟为例,兄长袁绍据翼州,合青、并二州,拥戴刘虞为帝。而其弟袁术据扬州笀春自立为帝,联仇敌公孙瓒以抗袁绍。
如今群雄割鹿,谁还期待什么手足亲情呢?
是以自他懂事起,便再不刻意接近他的兄弟们。若非如今,恐怕他们将保持恰到好处的兄友弟恭,直到他成为世子或他人再无威胁。
只是如今将他抱在怀里,握着他纤细而柔软的小手,这感觉……倒也不坏。
曹植所料不错,杨修果真未将他不记得的事出去。只是与他猜想有些差距的是,杨修对教导他的事居然很是上心。
他伤势尚未好全,杨修便每日到他房中教上一个时辰。哪怕是卞氏劝了几次,杨修也以“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来反驳,仅将时间缩短些许。
当大夫终于出“无碍”两字时,扑面而来的字海差点将他淹死。
他到底哪里引起了这家伙的兴趣——他改还不行么?
小孩心中如此想,面无表情地认真学写。与曹丕不同的是,杨修教他习字时还会解释字义,今日讲解的正是他们之间渊源略深的《韩诗外传》卷十。
“臣園中有楡,其上有蟬。它的意思是,我院子里有一棵榆树,树上有一只蝉;蟬方奮翼悲鳴,欲飲清露,不知螳蜋之在後,曲其頸,欲攫而食之也……”
杨修解尚未完,便听得小孩动了动唇,微不可闻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杨修手顿了顿:“你记得?”
曹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怔了半晌,才扬起小脸,镇定又从容道:“不对。”
“何处不对?”
“这个字。”曹植指着几个字,“这里园,蝉,奋……都不对,不应该是这么写的。”
杨修的眉头高高扬起:“哦?”
曹植执笔,于纸上写下他印象中正确字。
杨修盯了半晌。秦皇一统六国后统一文字,经过这几百年流传,慢慢从大小纂至隶,再演变日渐成楷书。而小孩写出来的字,除了更工整更简洁外,一点美感也没了。
杨修眉头放了下来。他最终道:“你脑子居然真的坏了。”
“……”所以他这么认真地提出问题,杨小人居然得出了这么个结论么。
小孩面无表情偏过头,心中再将杨小人拖出去枪毙十分钟。
见他这表情,杨修清傲的眼中缓缓溢出一份笑意:“我虽然不能苟同,但你这创意倒是不错。”
小孩还是闷闷不乐。
杨修笑意渐渐敛了下去:“你可知我为何不能苟同?”
曹植将目光重新放到他身上。
“始皇三十四年禁百姓以古非今,以私学诽谤朝政而焚书坑儒,举国反对之人最终是何下场?”
“汉武帝纳董仲舒之言独尊儒术罢黜百家,难道又没有人反对了么?”
“我今日观之,植颇有乃父之礀,非墨守陈规之辈。”杨修双手撑于案几,缓缓后仰,直至脊背触及壁障。他的语气有些淡,有些远。“你父亲定都许昌,颁布新法,得举朝上下数以不计官员反对。然纵使阻碍重重,三年来新法最终仍得以施行。”
他着,满意看小孩听得连呼吸都要屏起来了。
“你可知为何。”
“……权势。”
杨修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不错,正是权势。曹公手掌生杀大权,是以他们敢谏而不敢逆。而你不过曹公之子,无权也无势,你得不到哪怕仅是我一人的赞同。但你可想过,若有朝一日一统天下的人是你,谁还敢不赞同这几个字?”
曹植愣愣听着他这番言语,眨了眨眼,再眨了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