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
静静的行走在荒芜的宫殿,凑目所及,满目凄凉。
我的心狂跳着,万般情愫萦绕,不知自己等会子见到她到底会如何?她会不会原谅我?会不会认我?
嫏嬛宫。
‘嫏嬛’者,天帝藏书的地方,如今这里禁锢着我最小的女儿。一个一出生便被我打入冷宫的女儿。
‘……好好待她,不是她的错,其实能够那般快的怀上她是我吃了受孕药的原因,而她之所以迟迟不出生那也是因为我吃了缓生药的原因。我想能拖一天是一天,我想多些时间陪着你、陪着孩子。如今想来,隋唐的一生,她是我最对不起的一个孩子,怀着她的时候让她受尽折磨,生了她却不能养她……’
若非你写及,这个女儿,我想我可能会刻意遗忘至死也不会见她一面。
可万不想……她的到来是为了唤醒你的记忆。她在你的肚子中待了那长的时间是因为你不想离开我们。
她之于你、我、所有的人而言,有功啊。
而我呢?又是如何待她的?
想着十年来对她的弃之不顾,我开始恨自己的残忍。
我曾经答应过你啊,好好的待她,疼她疼得会让兕子也吃吃醋。可如今,兕子再也吃不了她这个最小的妹妹的醋了。
感叹、悔恨、忐忑间,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有人!
我急忙摒住呼吸,飞身跃上身边的大树,然后便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鬼鬼祟祟的、四下张望的走了过来。
白底的绡花薄袄,白色百褶裙,外面再罩一件淡红色的梅花窄袖褙子,披着一件狐茸大氅,颇有英姿飒爽的感觉。
我的心不觉提到了嗓子眼。
是她吗?是她吗?
应该是吧,这冷宫中应该不可能还有别的孩子。
只见她小心翼翼的跑到我藏身的树下躲了起来,然后四下看了看,最后‘咭咭’的笑了两声,然后又担心自己笑得被人发现,她急忙伸手捂着自己的嘴再度四下看了看,最后猫着腰,小心翼翼的来到一堵围墙处,双手小心的将围墙下的一堆枯枝搬走,便露出一个狗洞来。
我的眼睛不自觉的便跳了起来:这小东西,要钻狗洞!
我思绪间,那小东西果然四下又瞄了瞄,然后毫不犹豫的弯身,从狗洞中钻出。
她是想逃出冷宫?
如果想逃的话,这个方向不对。再说,另外一边的宫殿也是冷宫的范围啊。而且看上去比嫏嬛宫还要凄凉三分。
好奇间,我跟随在了这个小东西的身后。决定跟着她去看看是什么导致这个小东西这么的小心翼翼。
小东西满头的乌发被分编成许多小辫披在肩后,在她小巧的背上左右的摇摆着,很是灵动。颇有关外女孩的特色。
好像,好像小时候你喜欢梳的头发样式。
这样一想,我的心便再度跳了起来。
是她,肯定是她。
心突地升起无尽的柔情,我想冲上前,扳过她的肩膀,仔细的看看她。
然而,就在此时,她弯身来到一处还燃着烛火的废殿前蹲下,然后偷偷的将小脑袋慢慢的往窗台边移动,从早就破败不堪的窗子窟窿中往内看。
难道这座冷宫中有令她感兴趣的东西?
这个小东西,似乎也有你原来的习惯━━好听墙角。
我分析间,只见她小心翼翼的偷听着内里人的谈话后,似乎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她吓得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然后急急的弯下了身子,沿着原路,一路往来时的方向溃逃。
本来我对那冷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这个小东西害怕至厮很是好奇,但看她吓得那般模样,我心中居然升起一股疼,于是急急的跟随着她来至嫏嬛宫。
“姑姑,姑姑……”
小东西一迳将那狗洞用枯枝重新遮掩好,然后一迳大叫着往一幢看相较好的屋子跑去。还未进屋,从里面便冲出一人抱住了小东西。
━━如云。
“又偷溜到哪玩去了,这次又看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姑姑,他们吃蜂窝,生的,就那么剥着吃,一粒粒,好可怕。”小东西一迳拍着胸口,然后一迳的比手划脚的说着。接着又道:“她也不怕那蜜蜂飞出来蛰他们。”
一时间,又有一个人从屋子中出来。是━━如月。只听她说道:“蜂窝?你又在说什么胡话?哪有人生吃蜂窝的道理。”
“姑姑,走啊,不信的话,现在就去瞧。”小东西一迳说站着话一迳拉着如云、如月要她们去方才她去过的院子。
“瞧什么瞧,瞧瞧你这小猫脸,快来洗洗。天晚了,还不睡去。小心个头长不高。”
说话间,如云、如月不顾小东西的拉扯解释,硬是将小东西拉进了屋子。
我便这般呆呆的站在屋外。
是她,肯定是她。
至于如云、如月二人,自打我决定将这个小东西打入冷宫的那一天起,她们二人就陪在了她的身边。
一恍,已然十年。
我哽咽之极间,屋子中传来三人‘嘻嘻哈哈’的声音和不停的拍打着水花的声音。还有如云、如月不停的说着‘别闹、别闹’的声音。
很显然,如云、如月二人在替小东西沐浴。
“姑姑,你说,秦妈妈今天怎么没有来呢?她上次不是说今天会来的么?”
“可能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说不定。”
自从你的后事办完后,秦妈妈便离开了皇宫,去了哪里我不得而知。我想着也许她去了桃花源。听着如云的回答,我才知道,原来秦妈妈和她们还有联系。
“姑姑,你说,这一次秦妈妈会给我带什么好吃的来呢?上一次她从岭南给我带的那个大木瓜我很喜欢。也不知她这次会不会带。”
“瞧你的馋猫样,妈妈最知道你的口味,哪有不带给你吃的道理?”
听着如月的回答,小东西的声音再度传来。“可是,秦妈妈的年岁大了,每半年便从岭南来看我一回,会不会太累?这一次秦妈妈来的话,我便让她不要再来回跑了,要她干脆住在这里。”
“只怕秦妈妈不会同意。你母后当年要秦妈妈前往岭南便一定有前往岭南的道理。”
听着里面的一问一答,我才知道秦妈妈在岭南,而且她前往岭南是你的主意。
只是‘母后,母后’之称……
观音婢,看来这个小东西果然是她,是我们最小的女儿。一时间,只觉得眼角浅湿,我的嘴角止不住的勾起笑意:虽未得你教导,但这个小东西一如你的善良。
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浅湿,我喃喃说道:“老天,在你一个个夺走我的儿女的时候,原来还有这么一个惊喜留给了我。”
虽然还没看清楚她的长相,但她那性子,已然十足的像我的皇后小时候:好奇、听墙角、善良、好动却偏隐忍的不让任何人发觉。
我思绪间,里面已是沐浴完毕,耳听得如云、如月将小东西塞入被窝并叮嘱她快睡,可她似乎仍旧不安分的说道:“姑姑,那个隔壁的阿姨真的在喂生的蜂窝给那个躺着的孩子吃。”
隔壁的阿姨?孩子?
话说,自我即位以来,父皇宫中的三千宫女我全部放出了宫。后来进来的一批宫女,在你去世的那一年,我又全部放出了宫。
如今这后宫中除却韦泽、燕小满、阴胜男、杨百卉、王氏等人外,还有这些年依《周礼》之制诏进宫的一批又一批宫女。
可无论诏进了多少,我清楚的记得这十年我未宠幸任何人,那就意味着根本不可能有人得罪我被打入冷宫,也就更不谈会有人生下什么孩子。
那这个小东西口中的‘阿姨和孩子’是怎么回事?
我疑惑间,只听那小东西‘唉呀’的叫了一声,接着说‘如云姑姑,你干嘛打我的脑袋’的话后,如云的声音传来,“可不许说什么孩子、孩子的话,十年了,你父皇未宠幸任何女人,哪有什么孩子?”
“真的有个孩子。”
“好好好,明天姑姑去看看,看到底有没有孩子,好不?”
“你们去看肯定看不到。那个阿姨总是将那个孩子藏着,只有偷偷的去看的时候偶尔才会看到。要不你们现在偷偷的去看,肯定看得到……”
咦,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如云她们去看过隔壁废殿但却从来没有发现那个孩子?难怪她们二人方才不顾小东西的拉扯,看来她们二人认为小东西是在胡闹。
我思绪间,只听那小东西又问:“如云姑姑,父皇为什么不宠幸那些后宫的女人?”
“因为你的母后。”
“是爱母后太深,深得父皇的心随着母后走了,于是哪还有心停留在那些女人身上的原因,是不?”
这个小东西,虽然十年不在我身边,居然懂我。是父女血脉相连的原因,是不?
一时间,很想便这般冲进屋子中,好生的看她、抱她、疼她……
可十年啊,十年,我不要她的时候便不要她,我要她的时候她就会那般心甘情愿的接受我么?
我总得做点什么令她感兴趣的事引起她的好感、得到她的谅解才成。
既然那个隔壁废殿的事情令她如此疑惑不解,我去替她解了。
一来权当我送她的礼物。
二来她自出生便在这荒芜之地,可不要是犯了什么邪的好。如今我既已关注了她,当不允任何邪乎的、不干净之事伤着她。
一切,我必须防患于未然。
心思转念间,我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嫏嬛宫。
隔壁的宫殿破败之极,便是宫殿的牌匾上都少了两个字,仅只一个‘宫’字还隐约可见。
我小心翼翼的来到方才那小东西偷猫的地方往里看了看,咦,居然是杨曼青和乐珍。
乐珍的一头头发已然雪白。而杨曼青,模子似乎没怎么变。只是神态已全无原来的野心勃勃,眉宇间倒多了丝丝抑郁寡欢。
我估摸着许是她已然得了失心疯的原因罢。
只是……哪里有什么孩子的影子?
“乐珍,将那莲蓬扔了罢。”
咦,不是说得了失心疯么?怎么语句仍旧这般的清晰?思及此,我不仅蹩眉看向里面,仔细的听她们二人再说些什么。
不久,那乐珍拾起地上的莲蓬壳,然后顺手从破败的窗子中扔出后,拍了拍手。
看着丢到地上的莲蓬壳,我不禁哑然失笑:小东西,原来不是什么蜂窝,而是莲蓬啊。
一时间,想起小东西说喜欢吃木瓜之语,又想起小东西居然不知道莲蓬是什么……我这个父亲当得真是失败啊。令我的金枝玉叶过着这般清苦的生活。
“乐珍,我明明记得这莲蓬是那药的药引来着,怎么还是不中用呢?”
再度听着杨曼青清晰的话语,我再度蹩眉看向里面。只听乐珍答道:“许是王妃记错了也说不定。”
王妃?
我重新恢复了元吉的王位,但这‘王妃’之位却也不一定是杨曼青的啊。
“乐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近段时日,怎么总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记事。我怕啊,怕我真有糊涂到了什么都不记得的那一天。更怕便算我死了,那孩子仍旧……唉,那我就真对不起元吉,真对不起他了……”
原来这宫中真的有个孩子?
只是元吉和孩子有什么联系?为什么会是对不起元吉?
是杨曼青疯癫得话语不清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王妃,晚了,睡罢。这些年您太累了,用脑太多,当然便有些糊涂了。但老奴相信,黄天不负有心人,王爷泉下有知,定当助娘娘救活那孩子……”
又说起孩子?
我稍微起身,往那破旧的屋子中满眼搜了一搜:没有啊,什么也没有看见啊。
一时间,只当真撞了什么邪乎的事,我满身起了凉意。
可是,如果这殿中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事,我必不让它伤了我的小东西。思及此,不再听杨曼青和乐珍说些什么,我小心翼翼的开始在这破旧的废殿四处寻找。
奈何找来找去,未发现任何疑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静静的伫立,摒住呼吸、闭目细听。
有虫呜、鸟叫,还有人的呼吸声。
不对,三个人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