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盯了如情好一会,忽然赞道:“难怪方家两个哥儿在仕途上会有如此成就,原来和你一个样,都是心肝跟明镜似的。”
如情心里一喜,太后这话似乎在赞赏她那两位兄长,那么,是否证明,太后很看好两位兄长?
但嘴里却道:“二哥哥手握重兵,又是皇上亲封的从二品镇国将军,手握十万边军。太后可不能再赐婚如情与李骁的。”
太后呵呵一笑,“哀家和皇上也曾考虑过其中利害。不过,方家书香门弟,家教甚严,而李骁也是年轻有为,和方家几个哥儿都是心思通透的,联姻就联姻吧。哀家和皇上亦是再放心不过的。”
如情呆了呆,不知该如何是好。
“再来,”太后瞟她一眼,“赐婚的圣旨已下,君无戏言,已断无更改的可能。”
如情再度呆住。
而太后又朗声笑了起来,“靖王府如此门弟,你居然还不愿嫁?这是何道理?”
如情苦着脸,抓抓头,脑海里闪过她时常臆测来的画面,几个貌美丰满的美人,脱得赤条条地与一个男人纵情嘻戏,而另一个低眉顺目的少妇却还亲自派人过问,轻声细语忍气吞生让男人少饮酒,当心身子,并还熬解酒汤或清神茶……一想到这种画面,就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太后,实不相瞒,靖王府虽好,可之于如情来讲,无异是钢针上行走,稍有差次,恐会陷万覆不劫之地。如情……性子懦弱,一无见识,二无胸襟容量,恐难当王妃重任……”
太后沉吟,如情乘胜追击,又朝太后跪了下来,“求太后可怜可怜如情吧,如情身卑位轻,能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就已知足了,王妃这个身份,却是大抬举如情了。请太后收回成命。”着重重磕下头去。
就没戏了。
……
京城的冬天夜里来的很快,也不过酉时刚过,天色便黑透了,幸好皇宫里的犀牛皮制的宫灯一路挂满了宫墙,把整座皇城映射得灯火通明。
当高高的宫墙下,那一启虽洞开的城门,进进出出的达官贵人中,就是没能看到自家姑娘熟悉的身影,玲珑几人急得喉咙都快冒了烟,加这天色已晚,夜间气温陡降,无论在地上转多少圈,都无法驱除从脚下至心底窜起的冷意。
“沉香姐姐,”玉琴瑟缩着身子,抖着双唇,“怎么办,都这么晚了,姑娘还没出来,会不会……会不会……”
沉香青着一张脸,那是被冻青的,还有长时间的担惊受怕使得她的脸色出奇的青,她沉着嗓子低吼道:“不许胡,咱姑娘吉人自有天相。绝不会有事的。”其实,她也没底。皇宫里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她家姑娘又柔弱,又身卑位轻,当今皇太后又是个厉害的主,她怕姑娘万一有一个字没好,太后会不会就翻脸?
玲珑是三人最乐观的,安慰道:“放心吧,姑娘不会有事的。再来,皇上都已下了赐婚圣旨,咱姑娘可是未来的王妃,皇太后若真要下手,亦会看在靖王府的份上呀……”
沉香抖着声音道:“但愿如此吧。”
玉琴一边在地上小跑步转着圈,一边不时望向皇宫大门口,陡地,瞧着一辆青幔小车从里头驶出来,渐渐朝这个方向驶来,不由拉了沉香的袖子,颤声道:“那个,会不会是姑娘的马车?”
……
从宫里出来,如情只觉全身从冰水及沸水里都滚过一遍,身心俱疲,却也有着不出的轻松。如今身上又湿又冷,也不知是被惊吓过度,还是多年压在心底的恐惧今日今算抛掉的一身轻快。马车里并无炭火,她冷的两脚打架,只得拼命地搓着双手,试图磨擦出些许的温暖来。
皇宫里特制的乌轮华盖单驾青幔马车把如情载到了宫门口,那太监尖细着一张嗓子道:“方姑娘,宫门口已经到了。请姑娘下车。”
如情哆嗦着,下了马车,了些感谢话后,远远看到斜对面的胡同角落里自己的马车,便提了裙据走了过去,沉香玲珑一直瞪大了眼望着这边,见着果真是如情,双眼一亮,面色一喜,连忙飞奔着往她这边奔来。
“姑娘,您总算出来了,我这颗心呀,总算可以放回肚里了。”沉香拍着胸口,伸着冰冷的手握着如情,泪水立马糊了满面。哽咽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见如情除了神色疲惫外,并无不妥,这才放了下心,“姑娘,太后她没为难您吧?”
如情摇头,事情完全超出她的想像,时刻会暴发的杀身之祸已消弥于无形,再来李骁的婚事太后会再从长计议外,总体来,她这趟进宫是大有收获的。虽然因恐惧让她死掉无脑细胞,这时候,只觉又冷又饿又累,只恨不得立刻飞回家去,狠狠睡上三天三夜再。
沉香见如情不愿多,也就不再追问,忙拉了如情上得车子里,车夫得了令,甩动马鞭,马车朝方府的方向驶去……
如情心情算是不错的,几年来的提心吊担总算彻底放下,只觉身心一片轻松,现下,她又在考虑另外一件事了……
……
回到方府后,如情受到前所未有的隆重接待,一张张关心的,担忧的脸让如情心中颇感温暖,虽然不喜这个家,就这么几口人也要处处小心,处处陪笑脸,但不可否认,比起这趟皇宫之行,从小生活到大的方府却让她温馨许多。
如情偎在老太君怀里,屋子里温暖的炭火让她快要冻僵的身心渐渐恢复温暖,感激地望着屋子里的众,方敬澜,李氏,知礼,何氏,及知义。他们面容上全是对自己毫不遮掩的关心与担忧,忽然间释怀了,不管自己的父亲如何,不管自己身份如何,她仍是有关心她的家人的,她小声道:“有劳奶奶爹爹母亲还有大哥大嫂二哥关心,我没事的。太后她老人家,并没有为难我。”
太后就是当年曾卖身进方府作粗役婆子的事,目前就只有老太君和她知道而已,这件事其他人知道了反而不好,于是如情只轻描淡写地述了太后的威严与慈爱,只是好奇想见她一见,并没有别的意思。不过她第一次进皇宫,确实吓得快晕倒是事实。
老太君知道她内心里的煎熬,见如情总算平安归来,并见她神色轻松,想必来自太后的威胁已然消除,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放回了原处。轻轻拍着如情的手道:“傻丫头,太后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与平常人一样,有何好怕的?你又没做错事,她哪会与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倒是你与靖王的婚事,她老人家又是如何看待的?”
如情坐直了身子,向大家道明她已恳求太后收回成命,取消她和李骁的婚事,而太后已有松动的迹像,想必太后还会与皇上商议,估计过不了两天应该就会有结果了。
知礼小松了口气,悬了一整天的心总算彻放下。
望着如情轻松地与老太君拌嘴,知义心情却有些复杂,他也不知道,李骁与如情的婚事,究竟是对还是错。
方敬澜却有着失望,不过想着与靖王府扯上关系,对知礼三兄弟的仕途确实不利,也就放宽了心,安慰了如情几句便让如情好生去休息,自己也去了书房,他要用时间与书本来慰藉一颗复官无望的心……
何氏也略觉遗憾,不过想着丈夫二叔的也有道理,也就振作精神,张罗了可口的饭菜。让如情主仆四人填了早快饿得扁扁的肚子。
沉香几人中午便没有吃饭了,一直熬了七八个时辰才吃到晚饭,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这回也顾不得主仆之分,四人一道坐了下来狼吞虎咽地把桌上的四菜一汤吃得精光。
如情也民枉多让,一个人连吃了三大碗米饭,何氏怕她吃撑了,最后一碗只让她喝熬得略稀的粥,这样才不会伤及脾胃。
玲珑喉咙大,是头一个吃饱的人,她放下碗筷,当着何氏的面埋怨道:“那太后也真是的,留了姑娘您这么久,居然都不留您吃个饭。”
如情白她一眼,“还不是为了怕你们在宫外头担惊受怕。”她与太后大约相处了两个时辰左右,了好些话,她都忘得差不多了,反正就杂七杂八的事,与李骁的婚事,再向太后讲解了她这些年来的“奋斗”历程,林林种种,就给到天色暗了下来,有宫女进来掌灯,问太后可否传膳,太后这才留她吃饭,如情却怎么也不意意,这才得以脱身,不过太后也赏赐了精致的薄饼……
“咦,太后赏我的饼子和牛肉呢?”如情后知后觉地想起,一路上她只顾着激动和兴奋,居然把太后赏下来的食物给忘了。
沉香仔细想了会,“姑娘,奴婢亲眼所见,您出宫时,手上没有任何东西的。”
玉琴玲珑也表示没有看到如情手上有任何东西,如情懊悔至极,“那肯定是落到马车里了。可恶。”进宫一趟,什么都没带出来点,实是太可惜了。
何氏安慰如情,“好了,不过是些吃的,丢了就丢了吧。也没什么要紧的。最重要的是妹妹能平安回来就很好了。”
……
接下来的日子里,知礼非常关心皇宫里的消息,可惜他常年在山西,在京城并无多少人脉。皇宫里有什么消息也找不着可靠的人打听。不过他也算厉害了,接连拜访了傅家、大姐夫钟进,三妹夫杨启泰等人,也基本上打听得**分。
首先,皇太后确实顾虑靖王府与知义联姻的事,之所以会同意,也是基于长辈对晚辈的一个人情。再来,李骁半夜闯宫,太后好梦被拢,被李骁的一片诚心打动。后来又听李骁方府顾忌武将之家不得与爵位之家联姻的祖训,主动避嫌带了如情离开京城。闻知此事,太后和皇帝反而轻松起来,这才连夜下达赐婚圣旨。
再来皇帝与李骁可是亲亲的堂兄弟,并且当初之所以能登基,也离不开靖王府的强有力支援。再来这些年来虽然登基为帝后,各方势力仍然蠢蠢欲动时,靖老王爷却交还兵符,使得他立马把二十万边军收为已用。这才镇住各方势力。
鉴于以上原由,皇帝乐意给李骁这份顺水人情,至于靖王府与方家联姻后会带来的一方坐大的蔽端,皇帝也觉没什么大不了的,方家如此识大体明大义,对皇帝又是如此的忠心耿耿,再来李骁也是个妙人儿,哪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尤其后来李骁又进宫几回,也不知与皇帝太后了些什么,过了两日,皇太后又下令指,宣如情进宫。
如情那个心头凉拔,直恨李骁这个王八蛋,真不是人。为毛非要娶她不可呢?京城那么多优秀姑娘,偏就来招惹她,她到底哪儿得罪他了?
而知义则成天阴沉着张脸,方敬澜心里开心,不以为怍。老太君哀声叹气后又振作精神,给如情准备嫁妆来。李氏想着如情这个庶女的风光,嫉妒得心肝儿都碎了,哪有空去关心旁的事。
倒是有下人私下里嘀咕,大老爷闻得四姑娘被赐婚,可高兴坏了,在二老爷面前显摆得瑟成什么样了,惹得二老爷一怒之下,把大老爷屋子里挂着的一件狐狸毛做的披氅给抢走了,末了,在离开院子时,还收走了文哥儿几套衣裳鞋帽。
……
又过了两日,宫里又下达令旨,宣知义如情进宫。
如情进宫见太后,而知义则直接面圣,都在同一天,并且是同一时间。知义是去御书房,而如晴是去后宫。
兄妹俩在路上俱都无话,如情也是苦恼异常,忍不住又埋怨李骁来,真恨不得把他抓来暴打一顿,这个专爱给她添麻烦的家伙。
“哥哥,皇上召见你,不会也是为我的婚事吧?”
知义面无表情地点头,“极有可能。”
如情泄气,她何德何能呀,就为她一个人的婚事,居然让太后皇帝也忙活起来。
“上回,我向太后道明了与王府联姻有违祖制,太后似乎也不以为意。这是为何呀?太后那么精明的人,不可能没想到这里头的厉害吧?”
知义眸光柔了起来,轻声问:“你老实与我,自从为兄与你道明了与王府联姻的厉害后,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如情被问住了,想了半天,才红着脸答道:“妹妹其实也没想那么多的。只是觉得,嫁到王府去,对方府确是不利的。”
知义不甚满意,又问:“除此之外呢?”
如情绞着手指头,不肯回答。这要她如何回答呢,总不能,哥哥们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成就,可不能因为她高嫁就给毁了。娘家兄长若是不得力,她在婆家也是挺不起腰杆的。所以,与其嫁到王府做个空架子王妃,还不如把期望投资到兄长身上,这样才可以放长线钓大鱼。
只是这样的想法真的太功利了,打死她都不敢呀。
知义又问:“老实问你一个问题。对李骁,你可有丁点的喜欢?”
如情先是茫然,然后是沉默,再来是陷入了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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