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孤冢
月色渐浓,胡杨林中亦是飘散着一种冬日里的寥落气息,几百棵胡杨排排而立,仿佛是许多的人站在那里,伸展着四肢,甚是吓人。钟离朔想不出这些胡杨在夏天是怎样的茂盛样子,但是指看他那扭曲的树干和它那似人手一般的枝桠,就能看的出它们的树冠有多大。
林间有乌鸦和猫头鹰的低声啼叫,仿佛婴孩一般令人生畏,钟离朔觉得自己两腿发软,倘若他的腿不是隐藏在车上的被子下,倒是可以看见它们的颤抖。钟离朔突然觉得好笑,自己本是标榜自己万事不怕,现在却害怕起鬼神虚妄之事,怎么说也是有失皇家风范的。他紧紧盯着那一片胡杨林,生怕在他不经意的一瞬间,那样的树枝会像恶魔的手一样向他伸过来,将他拖进无尽的地狱里去。
凉风吹在人的脸上,总是让人更加的清醒,钟离朔只是盼望着赶紧从这胡杨林中出去,而当他渐渐行出这片胡杨林,他面前的坟冢又是让他背后一凉。
宫里面想来都不缺少鬼神的传说,那些传说如同魔咒一样,存在于宫里每个人的心中,只是从未见过,也不觉得害怕,但是现在他面前不远处的坟冢却是真实存在的,那一个个土堆,下面埋着的却是一个真实的人,不像皇家的恢弘如山,他们只是一个个小小的土堆,前面还立着一个个的墓碑,隐约间还能看到上面写的字。
钟离朔觉得惊慌,他甚至可以感觉到的头皮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般生出一阵酥麻的感觉。锦瑟仿佛感觉到钟离朔的不自然,她斜眼看一眼钟离朔,他虽然表面上维持着他的严肃,但是他的眼神中的惊慌,还是被锦瑟看在了眼里。
“人死了都是一个个的土馒头,没什么好怕,倒是活人,更是让人生畏。不过话说回来,死人这样的事,只怕是在宫里更加寻常吧。”这句话里有嘲讽,钟离朔不是听不出来,但他确乎是半分的愤怒之于锦瑟。现在在他眼中,锦瑟莫不是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或许也是他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
这样的想法有些突兀,但是它却真实存在于钟离朔的脑海中。仔细想想过去的日子,他工于心计,最终却还是落魄至此,虽然不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但是也确是让他对于自己的地位和权力产生了其他的理解。他望着锦瑟,将她方才带着嘲笑与讽刺的话忽略,淡淡的问:
“想不到钟离诺已经这样安奈不住了。那么不难想到现在周围的一些一方已经被他布了眼线,咱们要想从这重重困难中出去并非易事,你有什么想法?”锦瑟听了这话突然一皱眉,嘴角却是扬起一丝邪笑:
“咱们?大皇子这么说是把我们当成自家人了?”有说笑的意味,但钟离朔却是听的十分认真,他显得极为认真,严肃道:
“想来我们也出生入死多时,且他们几人又是我的嫡系,虽然还有其他人在,但是自上次出了城门一事也是不知道生死。现在我身边就剩这几个人,总要护得周全才是。”寥寥数语,却是说的很得在场的其他几个将士的心。钟离朔如此说着,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般,他突然皱了皱眉头,看向锦瑟道,“只是有一事我还想的不太明白,那一日还在京师内,我们十数人本来是分了两路,怎么最后四个城门都有人?莫不是你又中途想出了其他的鬼点子?”
锦瑟听了这话,突然“扑哧”一笑,声音却是冷淡:
“鬼点子倒是没有,只是后面想了想,若是只分两路,在外人眼中看着总是觉得太过明显,万一失手,则是两边都不能保全。不如胆子大些,四个城门都有人闯出,也能让城防乱作一团,不过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罢了。”钟离朔听着眯了眯眼,嘴角露出一抹赞许的笑容,倒是杜恩耳朵厉害,忙插话道:
“夫人定是在家时学过兵法的,要不怎么能如此出其不意,让他们措施不及呢!”这样的话让钟离朔颇为受用,他斜眼看一眼锦瑟的反应,本以为她还会像方才一样辩驳,却不想她倒是很冷静的忽略掉,只是说:
“好好的驾你的车就是。”说完转向钟离朔,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你倒是想想怎么从这里出去,待一阵天亮了,就再也不好躲了。再说,你弟弟钟离诺的脾气你也许最清楚,他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我真的是一点都想不到。倘若等着文泰将军来救,只怕是他会被钟离诺的人堵在外面。如此你们里外无法应和,倒是让钟离诺占了便宜。”钟离朔听了这话,眉头皱的越发厉害,他地垂下眼,看不清表情,锦瑟只是觉得他的嘴角紧紧抿着,似乎很是苦恼。
也是难怪,像是被逼到如此境地,任是谁也会苦恼的,可是倘若不想,那接下来的日子,想来更是举步维艰。钟离朔感觉到自己肩头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仿佛他此时的境遇,让他无比的难受,却是不敢轻易的动弹分毫。越是沉默,心中便越是惶恐,他在想万一他失败的结局,越想只会让他的伤口越觉得疼。
死寂,在没有下结论之前,没有人敢说出一句话,他们都在静静等着,等待着钟离朔给他们指明一个方向,好让他们奔着这个方向而去。有凉风吹过,锦瑟也陷入到了沉默中,她心中想的却不是怎样逃出这里去,她想着的是玄冥。他现在身在何处,会在做什么,还是这么些日子里,他还在恨着她?
一切都不重要了,事已至此,说的再多只会让人觉得矫情,她唯有颓然一笑,将她心中关于玄冥的种种都埋进她路过的这些坟冢。长久的埋葬起来。锦瑟重又抬起头,看向钟离朔,钟离朔也正好抬起头,眼神交汇间,他们仿佛在一瞬间知道了对方想要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