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过一个台阶,眼前就会出现了一个人影,有她至小熟悉的,也有她的血脉亲人,有她母亲聂茵仙的古旧部属,也有聂家的外支宗亲。
一个个面孔,在她的眼前掠过,却不能在她的心内,留下半点痕迹。
然而却唯有一条银色的丝线,连在她的身后。那是第一级石阶上的人影,二十岁许年纪。面貌还算英俊,五官却略显粗犷,线条刚硬,气息内敛,看似老成沉稳,然而眸子里却是隐蕴着逼人锐气。
那是庄无道——这个世间,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让她有半分挂碍?谁还能在她的心里,留下半点痕迹?
若说这世见,还有什么人能让她牵肠挂肚,心牵梦萦,还能让她甘愿负担,哪怕从这道途中跌落,也就仅此一位而已。
直到第八百六十七级,聂仙铃从容的步伐,这才一顿。
眼前也是一个一袭红袍的女子,面貌清秀绝俗,我见犹怜,五官神态,赫然与她有七分形似。
母亲么?
聂仙铃眼神一阵茫然,瞬间之后,就又笑了笑,踏过了一级别台阶。
那女子的身影,虽未就此消息,然而牵连的丝线,却是若有若无,微不可见。
生育之恩不可忘,然而也仅此而已。自她有记忆以来,也只见过母亲十数面,母女交谈,亦屈指可数。
真说起来,她这一生中最安心,最快活的日子,居然是在半月湖畔,身为灵奴之时。
聂茵仙之死,或有可怜之处,可也是其咎由自取。情根错种,所托非人。临到陨落之前,亦未悔悟。
聂仙铃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在聂茵仙身有孕时,还要去那绝寒之地。也想不通,为何在明知封绝无心怀二意之后,聂茵仙还要数十年隐忍,还要为他诞下骨血。
莫名其妙
母亲的一切,所有未了遗愿,她可承担,然而心无寄碍。
无论是聂家也好,海涛楼也罢,她尽力而为,能成则成,不能成亦无所谓,只求问心无愧便可。
八百六十八级石阶,又是一个记忆深刻的身影。与她的母亲一般,本该无比熟悉。然而此时聂仙铃望在眼中,却感觉陌生。
父亲?
聂仙铃嫣然一笑,风轻云淡,毫无挂碍。依然是一步越过,袍袖挥舞,身前的封绝无影像,就立时间随风而散。
父亦有生育之德,然而这情分,在她有生以来的十数年内,早已消磨的于于净净。
百般防范,千般算计,只是为了海涛楼,为了聂氏遗珍,只为了元神境界
曾经她也想过,自己在封绝无眼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是自己的女儿,还是仅只是一件工具,又或是聂茵仙那贱人留下的祸种?
不管如何,父不父,则女不女。
然而聂仙铃眼内,却也无丝毫恨意,只有淡然冷漠。情已冷,血还在,这身体之内,流淌的依然还是来自这位亲,的血。
然而也就仅此而已——
踏过此级,聂仙铃的笑容,愈发的甜美明媚。她曾经也不是没有过怨恨,却要比庄无道看的更开,也无什么执念。
或者是视角不同,所以心境不同。父母的恩怨,与她何于?
似他父亲那样的男子,怎配在她心内,留下半丝痕迹?
八百六十九级石阶,又是一个熟悉身影。海涛楼皇甫清涛,母亲旧部,也是将她送出东海之人,
聂仙铃却目光复杂,既有感激,也有防备。她虽年幼,却能知此人把她送出海涛总楼,其实居心不良,是封绝无在海涛楼中最大对手。
然而若无离尘之行,又岂能有半月楼的际遇?所以不能不感激。
八百八十七级石阶,聂仙铃轻快的步伐,也终于滞住。周围再无人影,也无存在她记忆深处影像。然而这一步,聂仙铃却始终都无法踏出。
聂仙铃若有所思,看向了眼前。只需再有一级石阶,就会有第八声钟鸣震响。
然而这一级,却有如天堑,让她跨越不得。
似乎自己,还缺了什么——
仅仅片刻,聂仙铃的眼神就微微一亮。是了,是心无所求,无有执念。
离尘五年,她勤勉于修行,苦研道书。可那与其说是求道,不如说求生。
聂仙铃说不清自己,为何在经历十六年来种种痛不欲生之后,还有那般强的求生之念。
想要活下来,想要看看自己,在这世上是否真的多余。也正因寿元不久,才想看更多,贪恋此生——
然而就是这个看似不能奢望,聂仙铃却已近在咫尺,只需再有百级,就可如愿以偿。
执念已散,所以道心不存。固然是心无挂碍,暗合太上无情之理,然而她的意志,此时已如一盘散沙,难以聚合,亦无有了奋进之心。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聂仙铃的脑海中闪过,想到了庄无道,也想到了宗门内,那些年过一百,陆续老去寂灭的筑基练气。
聂仙铃眼神也渐渐坚凝,面色笑容再显。既已走到了这一步,那又何妨继续走下去?看看自己,能否真的问道长生。
不为自己,只为了他——只为陪伴那人,从此长生道中,不会寂寞。